黄明远是在第三天,才从学生们的窃窃私语中,听到了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他发现班里的气氛很不对劲。孩子们不好好写作业,都在交头接耳,还不时地朝周桂花的方向指指点点。
周桂花坐在教室的角落里批改作业,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但那紧握着红笔的手,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下课后,黄明远把课代表叫到了办公室。
“小虎,你老实告诉老师,班里同学最近都在议论什么?”
小虎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老师,他们在……在说周老师。”
“说她什么?”
“说她……嫉妒苏文清,所以在外面说他的坏话……”
黄明远心里“咯噔”一下。
晚上,他提着一瓶老白干,敲开了周桂花家的门。
周桂花的父母看到是黄明远老师来了,受宠若惊,赶紧把他请进屋。
“黄老师,您怎么来了?快坐快坐!”
“我来找桂花聊聊。”黄明远把酒放在桌上,开门见山。
周桂花从里屋出来,看到黄明远,眼神有些躲闪。
“黄老师,您……”
“桂花,”黄明远看着她,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村里的那些话,是你传出去的吗?”
周桂花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的父母也愣住了。
“我……我没有!”她下意识地否认,“我就是……就是听别人说的,跟着聊了两句……”
“聊了两句?”黄明远的声音严厉了起来,“桂花,你也是个老师!你难道不知道‘人言可畏’四个字怎么写吗?苏文清是什么样的孩子,你心里不清楚吗?当初要不是他鼓励你,你现在还在家里待着呢!”
这段往事被当着父母的面提起,周桂花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我就是看不惯吴老虎那副样子!”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凭什么那么对苏文清好!他对谁都没那么好过!”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黄明远一拍桌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你自己的嫉妒,你就要毁了另一个人的名声?毁了那个帮你走上讲台的人的前途?”
“我没有想毁了他!”周桂花哭着说,“我就是……就是想让他们分开!苏文清那种人,根本配不上吴老虎!他只会毁了吴老虎!”
“糊涂!”黄明远痛心疾首,“你这是在放火!你以为你能控制火烧到哪里吗?现在这把火烧起来了,烧掉的不仅是苏文清,还有你自己的良心!”
周桂花的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抄起旁边的笤帚就要打她。
“别打了!”周桂花猛地站起身,抹了一把眼泪。
她看着黄明远说:“黄老师,您教过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黄明远愣住了。
“在您看来,我心术不正,忘恩负义。”周桂花冷笑一声,“但在我看来,我只是在追求我想要的幸福,并且在清除我路上的障碍。我没错。”
“你……”黄明远被她这番歪理气得说不出话来。
“苏文清当初是帮过我,”周桂花继续说,语气冰冷,“但这笔‘恩情’,不足以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毁掉另一个我更在乎的人。黄老师,我问您,如果您的学生里,有一个正在被另一个‘不正常’的人带向深渊,您是管,还是不管?”
“我当然会管!”黄明远下意识地回答,“但我会用正确的方式去引导,而不是用卑劣的谣言去中伤!”
“方式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周桂花看着他,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半分师生之情,“我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分开。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用什么方式,我不在乎。”
她又补充了一句,这句话,彻底让黄明远感到了寒意。
“而且,黄老师,我劝您也别管这件事。”她看着这个曾经她最尊敬的恩师,“您年纪大了,又是外村人。瓦盆村的水,比您想象的要深。您要是为了一个苏文清,得罪了全村人,甚至……得罪了吴老虎的父母,您觉得,您这个代课老师,还能当得安稳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黄明远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学生,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教了她那么多年的“之乎者也”,却从未真正看懂过她的野心。
他想用“恩情”和“良知”去唤醒她,结果却被她用更冷酷的“现实”和“利益”怼了回来。
“好,好……”黄明远连说了两个“好”字,脸上是无尽的失望和疲惫,“周桂花,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学生。”
说完,他没有再多看她一眼,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周家的大门。
院子里,周桂花的父亲还举着笤帚,却不知道该不该打下去。而周桂花,则站在原地,看着黄明远离去的背影,脸上没有一点悔意。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过去尊敬师长的自己,彻底决裂了。
黄明远没有放弃。
第二天,他还是独自一人,写了那封 《论人言可畏——致瓦盆村乡亲书》 的大字报,贴在了村委会的布告栏上。
但是,没有了周桂花这个“内部人”的联合署名和“忏悔”,这封信的效果,大打折扣。
村民们围着看,议论纷纷。
“黄老师是文化人,说话就是有道理。”
“可这事……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
“就是,周老师也在学校,她怎么不出来说句话?她肯定知道内情!”
周桂花的反戈一击,来得更快。
她利用村民,开始散布新的谣言。
“唉,黄老师也是被蒙蔽了。”她会对孟桂香这样说,“他不知道苏文清在县城里的那些事,还以为他是个好学生呢。”
她的话,可信度远比黄明远这个“外人”要高。
就这样,黄明远老师那篇充满正义感的檄文,在周桂花精心构建的舆论场里,被轻易地消解、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