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完那件背心,宋裁缝像是泄掉了身上最后一口气。
他把那件背心,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铺子当间那张最干净的裁板上。
他知道,赵铁蛋那份善意,暖和,可当不了饭吃,也挡不住全村人的眼光。
只要他还留在这个村子,他就永远是一个“怪人”。他不想再过这种被人当贼一样的日子了。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把他那些用了几十年的剪刀、皮尺、画粉,一把一把地擦干净,放进一个长条的布包里。这是他吃饭的家伙,是他的命根子。
他又从柜子里,翻出几件最合身的衣裳,塞进一个旧包袱。
那台缝纫机,他擦了最后一遍。机头上的那只蝴蝶,还亮着。他找来一块最大的蓝布,把缝纫机仔仔细细地盖上。
他做完这一切,天还没亮。
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声狗叫,从远处传来。
他背上包袱,把那个长条的布包抱在怀里。
他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等着第一班去县城的拖拉机。
秋天的凌晨,风很冷,刮在脸上。
他正站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心里一紧,回头看去。
是江小翠。
她披着件褂子,手里拎着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
“宋师傅。”她走到跟前,轻声说。
“……你咋来了?”宋裁缝有点意外。
江小翠把手里的布包递了过来。
“这是我昨晚烙的饼,你路上吃。”
“你……都知道了?”
“嗯。”江小翠点了点头。“我夜里起来给小柱盖被子,看见你铺子里的灯,亮了一宿。”
两个人,就那么站在昏暗里,沉默了。
“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手艺人。”
宋裁缝的鼻子有点酸。
“你也是。”他说。“你比村里哪个爷们儿,都活得有劲儿。”
江小翠笑了笑。
“宋师傅,”她说。“有时候,我也想跟你一样,走了算了,可我走不了。”
宋裁缝知道,她说的是韩木头。
“你是个有福气的。”
江小翠把布包,硬塞进了他怀里。
“到了外头,好好过,别再……委屈自己了。”
她好像什么都懂,又好像什么都没说透。
远处,传来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
“车来了。”宋裁缝说。
“我走了。”江小翠说。她没等拖拉机开近,就转身,快步走了。
拖拉机来了。
宋裁缝爬上车斗,车斗里装满了要去城里卖的苞米。他找了个角落,坐下。
拖拉机“突突突”地开动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几天后,赵铁蛋来取背心。
他推开宋裁缝铺子的门,屋里头空荡荡的。
裁板上,那件军绿色的背心叠得整整齐齐。
他拿起背心,看见那个补丁,针脚细密。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铺子里,站了很久。
宋裁缝走了。
这个消息,在村里吹过,却没留下多少痕迹。
孟桂香她们说:“看吧,心里有鬼,跑了。”
花石头他们会觉得以后补衣裳不方便了。
村里人很快就忘了他,就像地里的一棵杂草被拔掉一样。
那间裁缝铺从此就空了下来。门上的招牌被风吹雨打,字迹慢慢模糊。
很多年后,村里来了新的裁缝,用上了电动的缝纫机。但再也没有人,能做出像宋裁缝那样,连一个补丁都带着心思的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