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的前一天。
医院外墙角那家不起眼的典当行里,光线昏暗,只有柜台玻璃擦得锃亮。
杨慕心看着老板小心翼翼推回来的那个翡翠手镯,碧绿通透,水头极好。
她盯着它看了几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突然伸手,又将手镯拿了回来,紧紧攥在手心。
“老板,对不起……我不当了。”
正拿着放大镜准备仔细鉴定的老板一愣,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错愕:“不当了啊?小姑娘,你可想清楚,这成色,这水头,最少能当这个数呢!”他放下放大镜,伸出五根手指,在柜台前晃了晃,意思明确——五十万。
杨慕心坚定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手镯上,带着难以割舍的眷恋:“我知道,这笔钱对我来说……确实是很多很多钱。但是……这是我妈妈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再难,我也得留着。”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力量。
老板看着她倔强又带着伤感的侧脸,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目送着这个年轻女孩紧紧握着那个可能改变她眼下困境的手镯,推门离开。
只是他的目光,依旧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翠绿的光泽,直到它消失在街角。
~
另一边,城市的快速路上。
车窗外的光影高速向后移动,模糊成一片斑斓的色带。
车载音响自动切歌,熟悉的旋律和前奏响起,很快便进入了高潮部分:
她只是我的妹妹
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她只是我的妹妹
我在担心你是否误会
她只是我的妹妹
这个解释对你无所谓……
是许嵩的《多余的解释》。
陈江漓听着这歌词,不由得轻笑一声,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不对,好像不能这么用。
算了,管它呢。
他任由车窗灌进来的风吹乱他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感受着那份难得的、带着凉意的放肆。
多余的解释?他品味着这个词。
多余吗?他觉得不会。
至少对那个曾经在意过、现在或许仍在某个角落关注着他的人而言,有些解释,哪怕迟了,哪怕显得笨拙,也总比永远烂在肚子里要好。
只是……方式需要换一种。
有时候真觉得,人生就是一场大型游戏。
我们都活在一个叫地球online的地方。
操控我们的,要么是高高在上的四维生物,要么就是哪个无聊的零号玩家。
你看,这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好像也不能这么用吧。
他想到即将为杨慕心奶奶做的事情。
那……操控我的,又是哪个纨绔的富家子弟呢?
他歪了歪头,随即又否定般地摇摇头,“啧,这首歌……还真是不应景。”
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他皱皱眉,像是要驱散什么不愉快的联想:“晏殊?你出现在我的mV里干嘛?很扫兴诶!”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风声和音乐声。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念道:“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随即又释然地笑了笑,“谢谢你哦,但我其实……并不后悔。”
毕竟。
落子,无悔。
许久未见的小剧场。
(作者凑字数的手段罢了。)
(知道了就不要说出来啊混蛋!)
~
杨慕心回到家,身心俱疲。
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是爸爸。
电话响了好多声,她才勉强接通,含糊不清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爸爸的声音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星星啊!星星!有个……有个匿名的卡!往奶奶的银行账户里打了一百五十万!一百五十万啊!你……你知不知道是谁啊?我的天!这……这可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这是救命钱啊!”
听着爸爸因为震惊和喜悦而颤抖的声音,杨慕心瞬间清醒了大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她坐起身,靠在床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爸……是我一个同学。我……我已经谢过他了。”
“什么同学能随随便便往卡里打一百五十万???”爸爸的声音依旧充满难以置信,“这……这也太多了……星星,这人情我们可怎么还啊……”
“是啊……太多了。”杨慕心低声重复着,心里沉甸甸的。
她滑动着手机屏幕,指尖有些微颤。
他的电话号码……我好像还留着。
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心情,她点开了短信界面。
一条来自那个熟悉又陌生的“86+”号码的信息,静静地躺在那里,时间显示是不久前。
内容格外刺眼,也格外……长。
「奶奶的病房我换了,在VIp区的A01,你明天直接去那里就行。一百万,是给奶奶手术和后续治疗准备的,我联系过院长,他会亲自操刀。后续的治疗费用估计还会持续走高,所以我多打了一点。如果……到时候真的有余下来的,就当是你的创业启动资金吧。成年人的社会很难的,有钱才是王道好吧,这话虽然很俗,但很多时候是真理。
而且,我想你也下定决心了吧?
知道你不喜欢欠人情,不用你还。等你什么时候成了某个领域的翘楚,再去失意集团的慈善基金会,捐上一百五十万吧。如果觉得没有那么惊艳绝伦功成名就的一天,那也没关系,那就一年捐个一百五十块,细水长流。人有善心,保持这份善意,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对不会缺席。虽然用在这里有点不搭边,但无所谓啦,我就是改不掉用些陈词滥调的习惯。
那就这样咯。
祝我们……嗯,永不相见。」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杨慕心握着手机,怔怔地出神。
悲伤?好像有一点,为这彻底的告别。
迷茫?为不确定的未来。
沮丧?为自己依旧需要依靠他人的帮助。
惘然?为这戛然而止又似乎被妥善安置的关系。
这些情绪……算是褒义词吗?她分不清。
难道是欣然?为奶奶有了希望。
愉悦?为他的细心和周到,哪怕是以他的方式。
欢快?似乎谈不上。
悠闲?更不可能。
最终,她意识到,这只是一种复杂的平静。
就像是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一个十分重要的人,以一种斩钉截铁却又安排好了所有后续的方式,彻底离开了你的生活。
内心的伤疤,因为这份“补偿”和“告别”,仿佛被强行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痂,它在慢慢地愈合,过程或许有些痒,有些不适,但最终,可能会让那段记忆变得模糊,就像从未发生过一般。
“善心,善心……”她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个词。
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爷爷那张穿着旧军装、面容严肃的黑白照片,那背影挺直,仿佛能扛起一切。
她记得,爸爸曾经眼眶泛红地跟她说过一段往事,那是关于爷爷的:
那时爸爸还年轻,他问:“爹,你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爷爷笑得爽朗,声音洪亮:“助人为乐!还有,一定要守住中国,不让外人进来一分一毫!这是党教我的,也是爹这辈子的信念!”
后来,爷爷被部队叫走的那天,他拉着爸爸的手,语重心长的说地说:“建军啊……爹走了,国家需要我们,守护你们的未来!照顾好妈妈。”
~
爷爷的“善心”,是家国大义,是铁骨铮铮。
而陈江漓口中的“善心”,是世俗的慈善,是金钱的力量,也是他能为她规划的、他认为最体面的一条路。
两条路,两个世界,在此刻,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在她心中交汇,又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