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已近尾声。
江辰的团队正在争分夺秒地进行着最后的素材整理。
只差最后一道,也是最具仪式感的工序,“贴墙烘干”,整部纪录片的核心部分就将宣告完成。
突然。
“啪嗒。”
一声轻响,正在高速运转的剪辑设备屏幕瞬间漆黑。
屋顶的白炽灯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
整个废弃的小学教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操!怎么回事?”瘦猴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摸黑去找电闸,“这破地方线路也太不稳了!”
他捣鼓了半天,电闸完好无损。
一片黑暗中,老马拧开水龙头,只有一阵干涩的“嘶嘶”声,一滴水都没有。
完了。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沉了下去。
这不是意外。
这是釜底抽薪。
“他妈的!欺人太甚!”瘦猴彻底炸了,他一脚踹开教室门,朝着村委会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瘦猴!”江辰喊了一声,但那道愤怒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老马什么也没说,默默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两人就回来了。
瘦猴的脸上挂着屈辱的红,拳头捏得死死的,却一言不发。
老马递给江辰一根烟,自己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村委会的人,还有赵立的人,把路堵了。说是全村线路检修,水源管道维护。”
他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
“赵立就在人群后面,隔着老远,冲我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个手势,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具杀伤力。
那是在说,你们自己滚,还是我把你们扔出去?
绝望。
冰冷而彻骨的绝望,在小小的教室里弥漫开来。
所有的拍摄设备,现在都成了一堆昂贵的废铁。
连最基本的剪辑工作都无法进行。
“完了……哥……这次真的完了……”瘦猴蹲在地上,抱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我们被将死了。”
屋外的黑暗中,传来耿老苍老而疲惫的叹息。
“小江导演……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们,连累你们了……”
老人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一个踉跄的身影冲进了院子。
是耿小军。
他没有喝酒,但那张黝黑的脸却比醉酒时更加扭曲,混杂着痛苦、恐惧和彻底的崩溃。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耿老的面前。
“爸!”
这一声,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
“你看到了!你看到了!我们斗不过他们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他抱着耿老已经干瘦的小腿,嚎啕大哭。
“签了吧!爸!我求你了!签了字,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我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了!我不想再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穷日子了!”
耿老浑身颤抖,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儿子,老泪纵横。
他伸出手,想要扶起儿子,却又无力地垂下。
父子俩,一个跪着,一个站着,在这片被黑暗笼罩的院子里,抱头痛哭。
压抑。
令人窒息的压抑。
江辰站在教室的窗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瘦猴和老马都别过了头,不忍再看。
就在这至暗的时刻。
【叮!】
【检测到宿主陷入极端困境,灵感枯竭。】
【激活一次性道具:灵感火花!】
【效果:强制突破思维定式,从绝境中发现一线生机。】
一道微弱的电流,在江辰的脑海中闪过。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乌云散去,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夜空。
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将整个院落照得一片通明,万物都披上了一层如霜的银辉。
江辰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个疯狂的,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念头,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
他猛地一拍大腿!
“啪!”
清脆的响声,让院子里哭泣的父子和绝望的兄弟都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看向他。
江辰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谁说没电就不能拍电影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夜里炸响!
他一把拉开门,冲着还在发愣的老马和瘦猴吼道:“老马!去找蜡烛!油灯!村里小卖部有多少给我买多少!所有能发光的东西都弄来!”
“瘦猴!反光板!把我们所有的反光板都架起来!”
夜色下的耿家老宅,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景象。
院墙内外,摆满了上百支高低错落的蜡烛。
老马甚至从村里收来好几盏老式的马灯,挂在屋檐和树梢上。
没有了电灯的生硬,月光成为了最柔和的主光源,烛火则像无数跳动的精灵,勾勒出万物的轮廓。
整个院子,不像片场,更像一个古老而庄严的祭祀之地。
江辰架好了机器,他看着还有些茫然的耿老,走了过去。
“耿老,最后一场戏,拜托您了。”
耿老看着这个年轻人眼中燃烧的火焰,又看了看这满院的烛光,他活了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最后的工序,贴墙烘干,开始。
耿老赤着上身,露出精壮而布满岁月痕迹的肌肉,他从水槽里,捧起一张刚刚捞好的、湿润的宣纸。
月光下,那张纸薄如蝉翼,近乎透明。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面巨大的,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火墙。
江辰的镜头,死死地跟随着他。
【宗师级导演意识】全力发动。
他放弃了所有复杂的技巧,只用最纯粹的镜头语言。
月光是天成的顶光,将耿老的身影雕刻得棱角分明。
地上的烛火是流动的轮廓光,随着微风摇曳,让每一颗从纸上滴落的水珠,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耿老来到墙边,用一把巨大的棕毛刷,将那张湿润的宣纸,轻柔地,一刷到底,平整地贴在灼热的墙壁上。
“滋啦——”
湿润的纸张,遇到火墙的余温,瞬间升腾起一片氤氲的白色蒸汽。
那蒸汽在烛光和月光的交织辉映下,不再是普通的水汽,而变成了一团团流光溢彩的、如梦似幻的云雾。
耿老的身影,在蒸汽中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尊远古的剪影。
这一刻,江辰拍下的,早已不是一道工序。
他拍下的,是这门传承了千年的古老手艺,在现代文明的冰冷挤压下,依旧在顽强燃烧的,不屈的灵魂。
是“纸魂”。
院子的角落里,一直看着这一切的耿小军,彻底呆住了。
他从小看到大的,父亲那枯燥、重复、让他厌烦的劳作,在今夜,竟呈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超越了金钱,超越了世俗,令人心脏紧缩、想要下跪膜拜的庄严与神圣。
他第一次,看懂了父亲。
“咔。”
江辰按下了停止键。
拍摄,完成。
他没有一丝懈怠,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借着最后一点残存的电量,开始了疯狂的剪辑。
一夜无话。
天将破晓时,江辰将一个U盘,郑重地交到了老马手中。
“老马,天亮就走,回京城,用最快的速度,亲手把这个交给刘处长。”
老马接过那枚小小的U盘,感受着它的分量,重重地点了点头。
送走老马,江辰转身,看着一脸困惑的瘦猴,笑了。
他望向远处山坡上,那栋依旧灯火通明的“文创革新”小楼。
“好戏,才刚刚开场。”
“我们留下来,陪赵总,好好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