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杂役峰演武场上凝固的血痕与碎石镀上一层悲壮的暗红。喧嚣已然散尽,徒留满地狼藉与萦绕不去的震骇余韵。人群散去后空旷的广场上,风扫过破碎的青石板,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还在回响着那八百斤巨鼎砸落的惊雷,以及秦宇沉重如远古巨兽般的喘息。
破屋柴房。秦宇斜倚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身下的干草堆散发着霉味。他闭着眼,胸膛的起伏依旧比平日剧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仿佛被巨锤反复夯砸过的筋肉骨骼,带来撕裂般的钝痛。汗水早已浸透破麻布般的衣衫,混杂着凝固的血污板结在身上,如同第二层带着腥气的皮肤。
太狠了。八百斤钢铁重担压在双肩、贯入脊椎、碾磨五脏的极致痛楚,此刻如同退潮后露出的礁石,更加清晰地啃噬着神经。体内那股被榨取到极限、濒临枯竭的感觉犹在,神秘碎片此刻蛰伏在胸口,传递来的不再是炽热暖流,而是一种如同吃饱了的、懒洋洋的温热感,正缓缓修复着每一寸撕裂的伤口,滋养着近乎干涸的经脉。
“呼……”
一声悠长而沉闷的吐息从他口中逸出,在寂静的柴房里格外清晰。
门外,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秦…秦师兄?”一个瘦小的身影在门框边探出头,正是先前躲在人群角落、神情惊惶的王小石。他手里端着一碗浑浊的井水,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担忧。“您…您喝水吗?”声音细小得如同蚊蚋。
秦宇睁开眼,眸子里精芒隐去,只剩下力竭后的些许疲惫,但深处那股如寒潭的冷静丝毫未变。“小石?”他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他伸手接过碗,冰冷的井水入喉,带着泥土的腥涩,却奇异地缓解了喉咙的干渴。
“秦师兄,您刚才…太厉害了!”王小石搓着手,激动得脸都红了,语无伦次,“大家都看傻了!李…李总管那张脸,白得跟纸一样!赵三他们都吓尿了!”他似乎觉得用词粗鄙,赶紧缩了缩脖子,但眼里的兴奋藏不住。
“运气罢了。”秦宇淡淡应了一句,将空碗递回。他知道王小石心思单纯,这份朴素的关切是真的。但在杂役峰这种地方,过分显眼的亲近,对他、对自己都可能招来祸端。
王小石还想说什么,一个冰冷、带着无形威压的声音却自屋外沉沉传来:“秦宇何在?”
王小石如遭重击,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褪,慌忙接过碗,低声对秦宇说:“是…是孙长老!”说完,像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溜走了。
秦宇眼神微凝。孙松年?果然来了。
门外,青衫执事孙松年负手而立,并未进入这间弥漫着汗臭和药草残渣气味的简陋柴房。他浑浊的老眼在暮色中闪烁着不易察觉的精光,扫过破屋的环境,最终落在靠在墙壁上的秦宇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穿透力,要将秦宇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跟我来。”孙松年没有任何寒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他转身,青色道袍在风中纹丝不动,径直朝着杂役峰地势略高处、长老们临时处理事务的青石小院走去。
秦宇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的刺痛和全身的酸软,强行催动蛰伏的气血,扶着潮湿的墙壁缓缓站起。脚步初时还有些虚浮,但随着他意志的凝聚,每一步都变得稳固起来,尽管速度不快,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坚韧。他沉默地跟在孙松年身后,夕阳将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拉得很长,印在蜿蜒的石阶上。
沿途遇到的杂役,无不面含惊惧,远远便低下头颅退到路旁,大气不敢出。偶尔有偷偷抬起眼皮的,目光触及孙松年的背影便如被烙铁烫到般迅速垂下,而落在秦宇那破旧衣衫下依旧挺直的背影上时,则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敬畏与震撼——八百斤登顶,破格晋升!这个几天前还被所有人踩在脚下的“废物”,此刻在他们眼中,已如同高高在上的传说。
青石小院颇为清幽,院内植着几株散发着安神气息的凝气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与杂役区的脏乱判若两地。孙松年并未进入主屋,而是径直走向院角一处独立出来的静室。推开门,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了多种药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静室不大,陈设古朴。一桌、一椅、一个蒲团,墙角摆着几个紫砂药罐和一个红泥小火炉。炉中炭火微红,正煨着一小罐深褐色的药汤,散发着浓郁的苦香与一丝奇异的能量波动。
孙松年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指了指地上的蒲团:“坐。”
秦宇依言在蒲团上盘膝坐下。地面冰凉,蒲团粗糙,但比柴房的干草堆要舒服得多。他姿态恭谨,低垂着眼帘,静候下文。对方刻意将他带到这私密之地,绝不仅仅是为了表达欣赏。
炉火跳跃,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药汤在瓦罐中发出轻微的咕嘟声。
孙松年并未立即开口。他那双浑浊而锐利的眼睛,如同盘旋在猎物头顶的苍鹰,再次细致地审视着秦宇。从他被汗水血污黏在额头、略显凌乱的发丝,到苍白却线条初露坚硬轮廓的面颊,再到包裹在破烂衣衫下、那看似精疲力竭却隐隐蕴含着惊人爆发力的身躯。每一寸都未曾放过,仿佛在审视一块蒙尘却偶露峥嵘的璞玉。
足足半盏茶的时间过去,静默几乎凝成实质。
终于,孙松年开口了,声音不再是在人前那般平淡无波,而是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温和,如同长者提点自家后辈:
“八百斤…抱鼎登顶。”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打破了沉寂。“老夫在青云宗近百年,所见外门弟子无数,能以淬体境做到这一步者,你…是头一个。”他顿了顿,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秦宇脸上,“是天生神力?”
虽是问句,但那浑浊眼神中闪烁的光芒却带着七分笃定,三分更深的探究。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敲着紫檀木桌案,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仿佛在敲打着秦宇的心弦:“今日所为,虽逾常规,却展露峥嵘。锋芒藏于拙,是好事。杂役峰这口浅水塘,终究养不了真龙。”
秦宇依旧垂首,心中却如明镜。
拉拢。
赤裸裸的拉拢!
这看似温和的言语,这独处的空间,这探究的目光,无不在传达一个信息:这位外门丹堂的张长老,看中了他今日展露的“潜力”,想在他这棵还未正式起飞的“苗子”上,提前押注,结个善缘。
秦宇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冷冷一笑。天生神力?这倒是个绝佳的掩护。碎片带来的吞噬之力与身体的极致淬炼,在旁人看来,可不就是根骨变异、力大无穷?对方以此解释,正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恰到好处地牵动伤势,微皱了下眉头),抬起头,眼中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感激、几分竭力压制后残存的“惊魂未定”和一丝被“识才”后的“受宠若惊”。
“弟子…侥幸,全凭一股不服输的蛮劲硬撑,”秦宇声音沙哑,带着虚弱的余韵,语气诚恳,“若非孙长老先前主持公断,弟子断不敢行此妄举。”他刻意避开“天生神力”的直接承认,也不否认,只将功劳归结于“蛮劲”和对方的“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