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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限,从来不是墙。

墙,可以推倒,可以跨越,可以留下痕迹。而界限,是膜。一层冰冷、粘稠、仿佛由凝固的黑暗与万古的叹息交织而成的无形之膜。它没有厚度,却又厚重得能压垮星辰;它没有实体,却能吞噬一切光与声,乃至……希望。

当“浪里飞”这叶孤舟,携着李不言那淬炼得比寒铁更冷、比孤星更寂的意志,悍然闯入的瞬间,他全身的骨骼似乎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不是撞击,而是沉陷。如同一个还有温度的活人,被生生摁进一口早已为他备好的、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棺椁。冰冷,不是肌肤之感,而是灵魂之触。粘稠,并非液体之态,而是虚无本身拥有了质感,缠绕上来,包裹上来,挤压着他每一寸血肉,每一缕逸散的神识。

生命在此刻成为一种原罪。他的五脏六腑,他的心跳呼吸,他思考的能力,他存在的痕迹,都在发出最本能的、无声的尖啸,抗拒着这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放逐。

紧接着,是“剥离”。

不是逐渐远去,而是戛然而止。仿佛一柄无形的、快得超越了时间的巨斧,斩落!

风的呜咽?断了。

浪的拍击?碎了。

影楼那三艘黑色快船,如同附骨之疽般撕裂空气与海水的死亡尖啸?灭了。

所有的声音,在他身后,被那层“膜”彻底吞噬。不是隔音,是概念的抹除。他仿佛能“听”到那扇通往“现实”、通往“生”的巨门,在他脊背之后轰然关闭的沉重回响,将他独自抛入这片永恒的、无声的……或者说,被另一种“声音”绝对统治的异度。

那低沉、恢弘、漠然的嗡鸣,来了。

它不再遥远,它无处不在。它源自脚下那片死寂的铅灰色“海水”,源自头顶那片扭曲的灰蒙“天空”,更源自他身体的每一个颤抖的细胞。他整个人,连同他的船,都已置身于一个正在缓慢而恐怖震动的、巨大无朋的钟体内部。这口钟,由规则碎片和寂灭意志铸成,它的震动,不是为了警醒世人,而是为了宣告……终结。

“浪里飞”单薄的船体在这嗡鸣中瑟瑟发抖,发出如同濒死骨骼摩擦的哀鸣。李不言感觉自己的气血不再是翻腾,而是在脏腑间冻结、碎裂,又被强行糅合,耳中、脑中、心中,只剩下这充斥天地、漠视一切的轰鸣,仿佛连他的思维都要被同化,变成这永恒嗡鸣的一部分。

光,也死了。

并非黑暗。黑暗尚有层次,尚有隐秘,尚有孕育可能的假象。这里的光,是一种被强行漂白、稀释后剩下的残渣,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蒙。它没有来源,没有方向,均匀地涂抹在一切之上,包括那片贪婪吞噬一切能量与目光的铅灰色海水。这海水,不像水,更像是一片流动的、沉重的墓土,埋葬过星辰,埋葬过时代,如今正耐心等待着下一个祭品。

空气沉重如铅,呼吸间,肺部如同在吞咽水银,带着一股深入骨髓、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空寂寒意。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汲取虚无;每一次呼气,都像是在散逸所剩无几的生机。

然而,最足以让任何心智坚韧者瞬间癫狂的,是“存在”基石的崩塌。

方向?前、后、左、右、上、下……这些构成“世界”的基本坐标,在这里失去了所有意义。海水并非朝着某个方向流动,而是在进行着无数个细小、混乱、却又蕴含着恐怖撕扯力量的漩涡运动。这些无形的漩涡,就是无数只看不见的、冰冷的、属于“虚无”本身的巨手,从四面八方伸来,拉扯着“浪里飞”,试图将这唯一的、不该存在的“异物”,如同撕碎一张薄纸般,彻底湮灭于混沌。

李不言闭上眼,又猛地睁开。闭上眼,灵觉如雪花投沸水,瞬间被那无处不在的混乱撕扯之力与吞噬意念瓦解、消融,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狂暴的混沌,以及自身精神力量被快速抽离的虚弱感。睁开眼,肉眼所见,同样是扭曲与灰蒙。感知,在这里成为了奢侈的毒药。

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五感——那被严重削弱后的视觉,去捕捉海水那细微到极致的流动差异;那被寒意冻结的触觉,去感受船舵传来的每一丝不正常的震颤;以及那微乎其微的、仿佛风中残烛般的精神联系——源自怀中那两份古老地图,冰冷羊皮与粗糙皮卷,此刻成了他与“现实”唯一的、脆弱的脐带。

他的手,紧紧握住那冰冷的船舵,指节因过度用力而苍白,青筋如虬龙般凸起。他将全部的心神、意志、乃至对生的最后一丝渴望,都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去。此刻,他就是“浪里飞”,“浪里飞”即是他。他们是这片死亡之海中,挣扎求生的、孤独的整体。

值得庆幸?不,是命运的嘲弄,亦或是某种更深层次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巧合。他身负的“寂灭刀意”,其本质——那指向万物终结、一切归于虚无的意蕴,竟与这片归墟之海的力量属性,产生了某种危险的、近乎同源般的共鸣。

这独特的意境,无需他刻意催动,便自发性地在他体外,形成了一层极淡、近乎透明的苍白气罩。像一个脆弱的卵壳,勉强包裹着“浪里飞”。它并非在硬抗墟海的力量,那无异于螳臂当车。它更像是一种“欺骗”,一种“同化”下的微弱排斥。寂灭意笼罩下的他,在这片充斥着“终结”意味的海洋中,仿佛披上了一层保护色,使得他所受到的直接冲击与那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远比任何一个携带着“生机”气息的闯入者要小得多。

这是寂灭对寂灭的怜悯?还是更深的绝望前,一丝微不足道的喘息?

他不知道,也无暇去想。维持这层脆弱的“同源”屏障,如同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还要顶着湮灭风暴擎着一盏微弱的烛火。他浩瀚如海的内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倾泻;他坚韧如铁的心神,如同被放在磨盘上,一点点研磨消耗。这是一场与整个死亡世界为敌的、注定失败的消耗战。

他回头望去,目光试图穿透那层永恒的灰蒙。来路已是一片扭曲翻滚的混沌,像一幅被顽童胡乱揉皱后,又浸泡在污水里的画。界限不见了,影楼的杀手,也不见了。

他们果然没有跟进来。

李不言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对敌人精准判断的确认,以及一丝……对自己决绝选择的嘲弄。影楼,那些行走于阴影中的猎手,对归墟的了解和忌惮,果然远超常人。他们像最有耐心的毒蛇,盘踞在生与死的边界之外,等待着猎物自行灭亡的讯号。或者……他们知晓归墟的其他“入口”?正在徘徊,寻找着某种更“安全”的、属于影楼的进入方式?

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随即被他强行掐灭。生存,在这片墟海中找到正确的路径,是此刻压倒一切的本能。分神,即是自戕。

他摒弃所有杂念,如同老僧入定,将脑海中那份残破的南海秘图放大到极致。那上面,用极其细微、扭曲、仿佛随时会断裂、又像是用垂死者最后心血勾勒的线条,标注着几条蜿蜒曲折、如同在雷霆怒涛中寻找生机的“安全”路径。这“安全”二字,是何等的讽刺。

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浪里飞”,依照这唯一的路引,在这片充满无形陷阱的死亡迷宫中,艰难前行。这路径并非直线,甚至不是连续的曲线,它需要不断地、极其精准地避开那些肉眼完全无法看见、但凭借被严重削弱的灵觉和对危险那近乎野兽般的本能直觉,才能模糊感应到的能量暗流——它们如同潜伏在深渊之下的巨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吸力;以及那些仿佛空间本身被神明愤怒揉皱后形成的、锋利无比的无形褶皱,触之即分,碰之即亡。

每一次微小的方向调整,都凝聚着他全部的精神力,是对死亡线的一次精准触摸。速度必须控制在一种近乎凝滞的状态,快一分,可能撞入绝地;慢一分,可能被混乱的涡流卷走。航行,变得前所未有的缓慢、艰难,如同在无数柄悬于头顶、随时可能坠落的利刃之尖跳舞,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缘。

时间,在这里也失去了标度,变得模糊而粘稠。仿佛只过去了一瞬,又仿佛已挣扎了千年。在这片永恒的灰蒙与嗡鸣中,所有关于时间的感知都成了最不可信赖的谎言。只有内力在经脉中流逝的空虚感,和心神不断被磨蚀的疲惫感,在提醒着他,他还在“存在”着。

突然!

没有任何预兆,仿佛这片墟海厌倦了这缓慢的吞噬游戏,决定展现它真正的獠牙。

左前方,那片看似与周围别无二致的铅灰色海面,空间猛地发生了一阵剧烈的、肉眼可见的扭曲!像是一块无形的、巨大的布帛,被一只无形巨手抓住,狠狠揉搓、撕裂!一个巨大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如同垂死星辰最后痉挛般幽光的、不规则的“空洞”,就这般被硬生生地撕裂开来!

空洞内部,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充斥着无数疯狂闪烁、跳跃、如同亿万癫痫病人瞳孔同时收缩放大般的混乱光斑,以及扭曲蠕动、如同垂死宇宙肠道般的诡异线条。一股毁灭性的、沛然莫御的、足以在瞬间将山岳吞噬、将江河蒸发的恐怖吸力,从中狂涌而出!

空间裂隙!

南海秘图残片上,对此有极其模糊、却用仿佛干涸血迹般的暗红色标注的警示!但文字与图示的警告,在亲身遭遇这真实的、代表天地之威、规则崩坏的恐怖存在时,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浪里飞”在这股突如其来的、蛮横无比的吸力面前,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一粒尘埃!船身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拆解成亿万碎片的刺耳呻吟,猛地、不可抗拒地向那张开的、混乱的、散发着终结气息的裂隙倾斜过去!船体已然离开了“水面”,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投向那张开的、仿佛能消化一切的巨口!

李不言瞳孔骤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全身内力以前所未有的狂暴速度疯狂运转、爆发!脚下如同生根般死死钉在甲板上,双足几乎要嵌入船板之中,双手青筋暴起如虬龙,用尽全身力气,猛转船舵,试图对抗那恐怖的、近乎规则的牵引!同时,心念急转,体外那层苍白的寂灭气罩光芒骤然炽盛,变得更加凝实,如同一个被压缩到极致的、坚韧的弹性薄膜,强行包裹住船体,与那空间撕扯之力进行着最直接、最残酷的、寸土不让的角力!

“嗡——哐——!”

空间裂隙发出的不再是低鸣,而是一种尖锐的、撕裂耳膜、仿佛金属被强行扭曲断裂的异响!

“嘎吱——咔嚓!”

“浪里飞”的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濒临断裂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哀鸣!

小船彻底失去了控制,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的、即将被捏碎的玩具,在裂隙那混乱而恐怖的边缘地带剧烈地摇摆、旋转,时刻处于被彻底扯碎、吞噬、连一丝存在痕迹都将被抹去的终极毁灭边缘!巨大的力量透过寂灭气罩传来,震得李不言五脏六腑仿佛移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涌上,又被他死死咬紧牙关,强行咽下。腥甜之气在口腔中弥漫,带着一股铁锈与虚无混合的怪味。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脑海中那幅残图,那一条纤细得几乎看不见、仿佛随时会断开的“安全”路径,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凭借着超越钢铁、超越生死、源自生命最深处不屈本能的意志力,他将全身的力量,精神,乃至燃烧的生命潜能,都灌注到那双握住船舵的手上!

扳回来!

一点一点!

一寸一寸!

这是一场意志与天地之威的极致拔河!是渺小个体与规则崩坏之力的正面抗衡!

他咬紧牙关,嘴角渗出的血丝瞬间被周围的寒意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晶。额头上的汗水刚渗出便化作冰霜,覆盖在他苍白的脸上。内力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维持着那层摇摇欲坠、已出现细微裂纹的寂灭气罩,同时还要分出濒临崩溃的心神,去精准操控那如同狂暴巨兽口中牙齿般颤抖的船舵。

“嗬……嗬……”

沉重的、压抑的喘息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在这绝对的嗡鸣背景下,微不可闻,却又如此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识海。

一寸,两寸……

“浪里飞”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挣扎着,蠕动着,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缓慢得令人绝望地,将船体从那空间裂隙散发出的、足以湮灭一切的恐怖吸力边缘,硬生生地、奇迹般地“拔”了出来!

当小船最终险之又险地、几乎是擦着那逐渐弥合的空间裂隙的边缘,重新落入相对“平静”的铅灰色海面时,李不言周身澎湃的内力已然消耗近半,那层护体的苍白气罩也暗淡得近乎透明,裂纹遍布,仿佛下一刻就会如同摔碎的琉璃般彻底崩散。他回头望去,只见那巨大的、不规则的空间裂隙,正如同它出现时那般诡异,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弥合,最终消失在那片永恒的灰蒙之中,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只是一场逼真到极致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噩梦。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令人灵魂本源都在战栗的毁灭气息,以及体内空荡了近半、传来阵阵撕裂般痛楚的经脉,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危险与……那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侥幸。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连后怕的情绪都来不及升起。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温润的玉瓶,手指微微颤抖着倒出几颗散发着清冽药香的丹丸,看也不看便吞服下去。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温和却强大的暖流,迅速补充着近乎枯竭的内息,抚慰着受损的经脉。但精神的疲惫,却不是丹药所能轻易弥补。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死寂气息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再次打起十二分精神,驾驭着伤痕累累的“浪里飞”,沿着那看似永无尽头的“安全”路径,继续前行。在这里,停顿,哪怕只有一瞬,往往都意味着永恒的沉沦。

在这片吞噬一切的墟海之中,危机远不止那恐怖的空间裂隙。航行中,他偶尔会遇到一些漂浮的、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骸骨。它们不知属于何种远古巨兽,骨骼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和墟海力量侵蚀后的灰败色泽,如同被遗弃了亿万年的墓碑,散发着浓烈的腐朽与死寂气息。仅仅是靠近,那骸骨中残留的、属于远古的强大怨念与不甘,就能如同无形之针,刺入他的识海,试图搅乱他高度集中的心神。

有时,在那永恒的、漠然的嗡鸣背景音中,会夹杂进一些若有若无的、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哀嚎与低语。这些声音,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它们充满了绝望、怨恨、疯狂,以及一种对“生”的极致诅咒,如同无数冤魂在耳畔嘶鸣,试图钻入他意识的缝隙,将他拖入同样的疯狂深渊。李不言只能紧守灵台一点清明,以寂灭之意对抗这些精神污染,将它们也视作这片死寂之海的一部分,任由其在心境外冲刷,而不为所动。

甚至有一次,在他途径一片异常深邃、铅灰色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水域时,他那被严重压制的灵觉,突然模糊地感应到,在那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地狱核心的海渊之下,有一道庞大到无法想象、连感知都无法勾勒其全貌的阴影,正以一种缓慢到令人窒息、仿佛与永恒同步的速度,无声无息地掠过。那阴影散发出的气息,古老、死寂、冰冷,却又带着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令人从灵魂本源感到颤栗的、如同规则本身般的威严。它远超李不言此生所见过的任何生灵,包括那些深海巨兽的投影,仿佛它就是这片墟海的主宰,或者……是沉睡于此的、某个失落时代的古老神明。

对于这些超出理解的、令人心悸的异常,李不言的选择只有一个——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将寂灭意境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如同化作这死寂之海中的一粒微尘,远远地、悄无声息地避开。他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了两件事上:依循地图导航,以及维持那脆弱的寂灭防御。在这里,好奇心,是比空间裂隙更催命的毒药。

不知又在这片灰蒙死寂中挣扎、航行了多久,时间的模糊感再次加剧,仿佛连自我认知都要被这无尽的虚无同化。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又一个千年。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避开前方一道隐晦却异常凌厉的能量乱流,心神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紧绷时——

怀中,那份得自楼兰废墟、材质不明、历经万古岁月而不腐的古老皮卷地图,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明显而持续的灼热感!

这并非物理上的高温,而是一种源自灵性层面的、清晰的悸动与呼唤!仿佛沉睡的古老魂灵,在此地骤然苏醒,发出了跨越时空的指引。

与此同时,前方那片仿佛亘古不变、吞噬一切的永恒灰蒙之中,极其遥远的地方,似乎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与周围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异样!

那是一个光点。

一个极其微弱,小如芥子,却在这无尽的、吞噬一切的铅灰色中,显得异常突兀、异常顽强、异常……温暖的光点。

它静静地闪烁着,光芒并不强烈,却散发出一种微弱却无比纯净、带着某种“秩序”与“生机”意味的能量波动。在这片充斥着“混乱”与“死寂”的归墟之海中,它如同无垠沙漠中突然出现的一滴清泉,永夜寒空中骤然亮起的一颗孤星。

是标记?是两份古老地图共同指引的终点?是生路的彼岸?还是……这片死亡之海,为了诱惑迷失者,而孕育出的、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陷阱?一个披着希望外衣的、更深的绝望?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李不言早已如同万载寒冰般凝固的心境,也不由得泛起了细微的、难以抑制的涟漪。疲惫到近乎麻木的精神,为之一振。仿佛在漫长的窒息中,终于嗅到了一丝……可能是氧气的气息。

但他并未因此放松丝毫警惕。在这片绝地之中,任何看似希望的存在,都可能隐藏着更深的杀机。他甚至更加小心地收敛自身气息,将寂灭意境的笼罩范围收缩到最小,调整着“浪里飞”的方向,将船速控制在最谨慎、最缓慢的状态,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在靠近一个可能惊醒整个世界的梦境,朝着那遥远的光点,缓缓地、坚定地驶去。

随着距离在艰难的、充满未知危险的航行中一点点拉近,那光点在他的视野中逐渐变大,轮廓也开始变得清晰。隐约能看出,那似乎是一个……岛屿的轮廓?

岛屿?

在这片连光线、物质、空间概念都能吞噬的归墟之海中,竟然会存在一个……岛屿?

这本身就是一个违背常理、挑战认知的奇迹!一个不该存在的“存在”!

更令人惊异的是,那岛屿并非直接暴露在墟海的侵蚀之下,而是被一层柔和而稳定的、散发着纯净白光的半球形光罩笼罩着。这光罩仿佛一个坚实的、由规则之力编织的结界,将外界墟海那恐怖的撕扯之力、混乱的能量乱流以及死寂的气息,完全、彻底地隔绝在外。透过那略显朦胧、却给人无比安心之感的光罩,可以隐约看到岛屿上似乎生长着郁郁葱葱的、与外界铅灰色死寂截然不同的、象征着“生”的植被,甚至……还能看到一些若隐若现的、带有明显人工痕迹的、古老而神秘的建筑轮廓?

这里,就是归墟的核心秘密所在吗?是南海秘图与楼兰皮卷共同指向的最终目的地?这光罩之内,究竟隐藏着什么?是上古遗留的洞天福地?是某个失落文明的最后避难所?还是……一个更大的、更精致的囚笼?

李不言驾着饱经风霜、船体上已然布满细微裂痕、如同一位遍体鳞伤却依旧不屈老兵的“浪里飞”,将速度放到最慢,慢得几乎像是在随波逐流。他如同靠近一个易碎的、由光芒和希望编织的梦境,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靠近那片被神秘白光笼罩的、存在于绝地之中的奇迹之岛。

当他驾驭着小船,最终轻轻触碰、并缓缓穿越那层柔和而坚韧的白光结界时,一种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感觉,如同温暖的潮水般,瞬间包裹了他全身。

是正常的、带着泥土芬芳和草木清香的、湿润而清新的空气!

是温暖而柔和的、属于生命的、让人想要落泪的光线!

身后那令人窒息的空间嗡鸣、刺骨的寒意、铅灰色的死寂、以及那无时无刻不在的精神压迫……在这一刻,被那层光罩,彻底隔绝在外。

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细腻而宁静的沙滩上。脚下是真实的、带着微湿触感的沙粒,头顶是朦胧却温暖明亮的“天空”(或许是光罩模拟出的效果),身后,是那片如同灰色幕布般、吞噬一切的墟海,此刻望去,竟有了一种不真实的遥远感。身前,是一座笼罩在淡淡薄雾之中、散发着无比古老、无比神秘、仿佛沉淀了万古时光与无数秘密气息的岛屿。

他,李不言,历经磨难,九死一生,终于踏上了这归墟之中的土地。

脚踏实地的感觉,从未如此刻般珍贵。

海风拂过,带来岛上植物的清新气息,也带来了更深沉的、萦绕在岛屿深处的谜团。

新的篇章,新的未知,已在这片看似宁静祥和的沙滩上,悄然展开。而他的刀,他的意志,是否已准备好,面对这光罩之内,可能潜藏的、与外界截然不同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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