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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言的身影没入那片黑暗的胡杨林,仿佛一颗投入千年古井的石子,短暂的涟漪过后,是被无限拉长的、粘稠得令人窒息的死寂。林外震天的厮杀声、兵器碰撞的锐响、垂死者不甘的嘶吼、骆驼惊惧的悲鸣……所有这些属于人间的喧嚣,在这一刻,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生生扼住了喉咙,骤然断绝。又或者,是被这片活着的、呼吸着的、贪婪的黑暗彻底吸收、消化,转化为它自身死寂的一部分。剩下的,只有一种压迫耳膜、侵蚀心智的、绝对的静。

这是一种能逼疯常人的寂静,仿佛连时间本身都在这里凝固、腐烂。

然而,李不言的心跳平稳如初,悠长得如同深山古寺的晨钟。他像一株早已习惯了幽暗环境的古老植物,将自身的所有生命体征——呼吸、体温、血流速度,乃至不经意间可能散发出的精神波动——都收敛、压制到近乎龟息的极致。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乎与身旁一截枯朽断裂、爬满暗绿色苔藓的树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锐利如即将离弦的箭矢,又如暗夜中等待猎物的孤狼,冷静地扫描着这片未知的领域。

林中光线诡谲到了极点。残阳最后的、垂死挣扎般的余晖,拼尽全力穿透那些扭曲交错、如同恶魔爪牙般的枯枝缝隙,却早已失却了所有的温度与清晰的形态,被切割、撕扯、扭曲成一片片破碎的、暗淡的、如同凝结血块般的暗红色光斑,无力地、斑驳地涂抹在布满深刻裂纹的漆黑地面,以及那些姿态各异、却同样狰狞可怖的树干上。这些光斑,非但起不到照明的作用,反倒像某种古老邪神濒死时溅出的粘稠血液,或是通往地狱之门扉上剥落下来的、带着诅咒的锈迹,徒增阴森与不祥。

空气是粘稠而阴冷的,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暴露的皮肤上,带着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视觉都产生扭曲的复合气味——那是千万年来堆积的落叶、朽木在极致潮湿与某种未知阴邪力量作用下,缓慢而彻底腐烂发酵的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却仿佛生有倒钩般直钻脑髓的甜腥。这甜腥不似任何花香果香,更像腐败的蜜糖混合了生锈的铁屑、某种生物信息素以及……灵魂腐烂的味道。它既带着一种诡异的引诱,撩拨着生命最深处的欲望,又散发着最严厉的警告,宣示着此地的主权与危险。

脚下,是不知积累了多少个世纪、踩上去毫无声息却又暗藏杀机的枯枝与败叶,厚实得像一床巨大无朋、正在缓慢霉烂的裹尸布。每一步落下,都感觉不到坚实大地的承托,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软绵绵的下陷感,仿佛随时会陷入无底深渊。偶尔,脚下会传来枯骨被悄然碾碎般的“咯吱”声,在这片连风声都仿佛被吞噬的死寂环境里,清晰、短促得如同丧钟敲响,刺耳锥心。

那无处不在的虫群“沙沙”声,在这里也变得截然不同。它们不再是林外那种狂暴的、充满攻击性、如同战鼓般的喧嚣,而是变得更加低沉,更加绵密,更加无孔不入。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来自脚下深厚的腐殖层,来自头顶张牙舞爪的枯枝,甚至来自……空气分子本身那充满恶意的振动。它们潜伏在更深的、光线无法触及的黑暗里,那无数点绿油油的、冰冷无情的复眼,如同夏夜乱葬岗上飘荡不息的惨绿鬼火,带着一种非生物的、纯粹的漠然,死死地、全方位地锁定着李不言这个胆大包天的闯入者。那目光中,没有立刻扑杀上来撕咬的贪婪,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举行某种邪恶仪式前的、耐心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呈上古老祭台的、珍贵而又注定毁灭的贡品。

李不言的灵觉,那源自寂灭刀意淬炼后的超常感知,此刻如同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水银,以他自身为圆心,悄无声息地向四周蔓延、渗透。他能无比清晰地捕捉到,那股引他深入此地的、充满极致恶意与阴冷邪秽的脉动源头,就在前方不远,如同一个沉睡在地底深处的远古巨人那缓慢而有力、带着不祥韵律搏动的心脏。同时,另一种更加隐晦、却更加令人不适的被窥视感,如同附骨之疽,愈发清晰、强烈地缠绕上来。这感觉绝非来自那些依靠本能行事的低等虫群,而是源自某种更高等、更阴冷、更充满诡诈智慧的存在。它似乎就潜藏在这片森林无数阴影的褶皱里,如同一个技艺精湛的傀儡师,冷漠地观察着舞台上唯一的演员,等待着最佳的干预时机。

他握紧了手中的“不语”刀。刀柄上传来的那种熟悉而恒定的冰凉触感,是他此刻在这片混沌邪恶领域中,唯一能够抓住的、象征着“真实”的锚点。而刀身之内,那沉睡的浩瀚力量,似乎也有一股微不可查、却真实存在的悸动在隐隐回应着周围的环境——那既是对潜在致命危险的冰冷警告,也是一种遇见宿命之敌般的、被强行压抑着的、源自本能的兴奋与战意。

越往森林深处跋涉,周围胡杨林的形态便越发扭曲、怪诞,超出了常人理解的范畴。有些树干虬结盘绕,诡异地形成类似痛苦挣扎人形的轮廓,那扭曲的姿势仿佛在承受永恒的无间酷刑;有些粗糙的树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仿佛浸饱了鲜血的木质,那蜿蜒诡异的纹路,竟酷似一张张扭曲变形、无声哀嚎的恐怖人脸,在周遭黯淡摇曳的光线下,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用空洞的眼窝凝视闯入者,发出直达灵魂的恶毒诅咒。一些残破不堪、几乎与腐烂落叶融为一体的墓碑,东倒西歪地半埋在各处,上面镌刻的文字早已被无情风沙和漫长时光磨蚀殆尽,只留下一些难以辨识的、笔画间却充满了不祥与绝望意味的痕迹,如同垂死者的最后抓挠,无声地诉说着此地曾被彻底遗忘的、血腥而黑暗的历史。

突然,李不言的脚步毫无征兆地停下,如同钉子般楔入地面。

前方约十丈外,一棵需要至少五六人伸臂才能合抱的巨型胡杨树,如同一个从远古神话中走出的、濒临死亡的泰坦巨人,以一种极其压抑的姿态矗立在那里。它那庞大躯干的大部分枝桠已经彻底枯死,呈现出一种被天火焚烧过后的焦黑之色,带着一种永恒的痛楚。然而,在它那几乎触及到这片地下空间顶部的、最顶端的几根细枝上,却反常地、顽强地生长着几簇稀稀拉拉的叶子。那些叶子并非代表生机的翠绿,而是一种病态的、近乎妖异的、仿佛在黑暗中会自行发光的鲜绿色,绿得刺眼,绿得令人心头发慌。巨树周围的土壤,颜色深得发黑,并且在那片漆黑之中,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仿佛由无数鲜血沉淀凝固而成的暗红,仿佛这片土地的心脏曾被反复撕裂,流淌出的生命之源历经千年万载的渗透,依旧无法褪去那血腥的本质。

而就在那棵散发着不祥与死亡气息的诡异巨树下,背对着他,静静地站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长发如墨染的瀑布,直垂至不堪一握的腰际,在死寂的空气中纹丝不动。身姿纤细窈窕到了极点,一袭白衣在周围昏沉黯淡、光怪陆离的环境中,白得异常刺眼,白得不染一丝尘埃,也白得……毫无生气,如同刚刚从坟墓中挖掘出的上好丝绸。

苏芸冉?

李不言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瞬间窜上头顶。但仅仅十分之一个呼吸间,他那如同冰封湖面般冷静的思维,就迅速否定了这个过于明显的答案。且不说逻辑上苏芸冉此刻应当还在林外,率领着残存的护卫苦苦抵挡虫潮,单是眼前这个白色身影所散发出的那种绝对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空”与“无”,那种浸透骨髓的冰冷死寂,以及周身弥漫的、浓郁得几乎快要凝成实质的阴森鬼气——就与林外那个虽然神秘、却活色生香的苏芸冉,有着本质上的、天壤之别的差异。

似乎精准地感应到了他那道锐利如刀锋般的审视目光,那静立的白影,开始动了。她的转身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完全非人的、令人牙酸的僵硬感,仿佛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需要克服万钧阻力,都能让人在寂静中“听”到生锈机括相互摩擦时发出的、细微却清晰的“咔哒”声。这声音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的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是命运,又或者是某种更高存在的刻意安排,恰好在此刻,一缕极其惨淡、仿佛垂死病人最后一口呼吸般的苍白月光,不知如何竟顽强地穿透了层层叠叠、如同鬼爪般遮蔽天空的枯枝缝隙,如同舞台上那束追魂索命的追光灯,不偏不倚地、精准地照亮了那张正在缓缓转过来的脸。

李不言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万分之一秒的瞬间,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那是一张……与苏芸冉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无论是远山般的黛眉,秋水剪瞳般的眼型,挺翘如玉的鼻梁,还是那饱满而轮廓优美的唇形,脸部的每一处弧度,每一分细节,都完美复刻了那份惊心动魄的、足以令星辰失色的美丽。然而,这张堪称绝世的面容,此刻却苍白得如同最上等的、未经沾染的宣纸,找不到一丝一毫属于活人的血色与生气。一双本该是盈盈秋水、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却是两个纯粹得令人心悸的黑洞,深不见底,吞噬一切光线,没有任何光彩,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虚无的、万古寒冰般的死寂。而最令人头皮发麻、心神几乎失守的是,在那张毫无生气、如同精致人偶般的脸上,嘴角却硬生生地、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弧度,向上牵扯出一个固定不变的、诡异而僵硬的微笑。那微笑,仿佛是雕刻上去的,带着一种俯瞰众生、嘲弄生命的漠然。

极致的、惊心动魄的美丽,与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怖,在这张脸上达成了某种诡异而邪恶的统一。这种矛盾的结合体,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坚者瞬间理智崩坏,陷入疯狂的深渊。

是幻象?是沙漠蜃气楼般因特殊磁场而形成的投影?还是……真正徘徊于此地、被束缚了千百年不得超生的亡灵?亦或是……某种更狡猾、更危险的存在精心布置的诱饵?

那“苏芸冉”的幻影并不言语,仿佛声音在这里都是一种亵渎。她只是缓缓地、以一种轻飘飘的、仿佛完全没有骨头和重量的姿态,抬起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皮下细微青色血管的手。手臂的动作僵硬而缓慢,伸出一根纤细得如同玉箸的手指,指甲却透着淡淡的乌色,直直地、坚定不移地指向巨树后方那片更加浓郁、更加深邃、仿佛连光线和希望都能彻底吞噬的黑暗深处。

李不言心中的警兆,如同被拉满的弓弦,在这一刻提升到了顶点!这几乎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毫不掩饰的诱饵,一个精心编织的、散发着死亡芬芳的陷阱。那指向无尽黑暗的手指,分明就是引渡无知灵魂走向最终毁灭的路标,是通往地狱核心的明确指示。然而,几乎就在同时,他贴身收藏在怀中的那枚寂灭刀碎片,那一直存在的微弱共鸣,此刻却变得异常清晰、急促、甚至是……灼热起来!那碎片的震颤,那灵魂层面的呼唤与牵引,其源头,毫无疑问,正是来自那个白影所指的、黑暗最浓郁的方向!

陷阱的核心,往往隐藏着破局的关键钥匙;最致命、最黑暗的危险漩涡之下,也常常埋藏着唯一通向生机的狭窄路径。这是他多年来无数次行走于生死边缘、与死神擦肩而过后,用鲜血和伤痕验证出的、近乎本能的铁律。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三分嘲弄七分决绝的弧度,不再浪费任何时间去看那具诡异的白影一眼。体内那精纯而磅礴的真气,如同解开了某种束缚的江河,开始沿着玄奥的路线悄然加速流转。下一刻,他的身形如同真正的鬼魅,又如同融入夜风的阴影,带起一缕微不可查的、几乎不扰动空气的轻风,以一个巧妙而迅疾的弧线,毫不犹豫地绕过了那棵如同活物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树,朝着白影所指的那片象征着终极危险的黑暗深处,疾驰而去!

在他身形彻底没入那片更深、更浓、仿佛连意识都能冻结的黑暗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敏锐地捕捉到,那巨树下静立的白影,脸上那僵硬诡异、如同面具般的笑容,似乎……极其细微地扩大了一丝。那扩大的弧度中,清晰地透出一种计谋得逞的、居高临下的冰冷嘲弄。随即,她的整个身影,如同被一阵来自异次元的微风吹散的轻烟,开始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淡化、透明,最终彻底消失在原地,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那棵仿佛吸饱了无数生灵鲜血的诡异巨树,依旧如同一个沉默的墓碑,矗立在这片被诅咒的土地上,继续它永恒的守望。

穿过一片特别密集、枝干扭曲缠绕得如同森然囚笼般的枯木林,眼前豁然开朗,景象骤变!

这是一片大约方圆数十丈的林间空地,与周围扭曲阴暗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却也更加令人心悸。空地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以巨大黑色岩石垒砌而成的、散发着无尽沧桑与邪异气息的古老祭坛!

祭坛约有三米高,呈现出一种极其标准的、完美的圆形,底座的直径目测超过十米。那些构成祭坛的黑色巨石,每一块都庞大无比,表面粗糙不平,布满了被风沙和岁月侵蚀出的深刻痕迹,仿佛经历了亿万年的时光冲刷。然而,巨石之上,那些用某种未知技艺雕刻出的图案与符文,却依然顽强地、隐约可辨——那并非任何已知文明的图腾,而是一些扭曲的、仿佛拥有自身生命般在不断蠕动变化的线条,描绘着难以名状的、挑战人类认知极限的怪异生物形态,以及大量意义不明、笔画间却纯粹由邪恶、混乱与疯狂意念构成的符号。整座祭坛,都弥漫着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古老邪异,仿佛它并非冰冷的死物,而是一个陷入沉睡的、充满了无尽恶意的庞大活体,正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复苏的时机。

而祭坛的顶端,那平整得诡异的圆形石台之上,静静地、却又无比醒目地摆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约莫巴掌大小、形状极不规则、边缘呈现自然断裂痕迹的金属碎片。它在如此昏暗、几乎没有任何直接光源的环境下,自身却由内而外地反射、或者说“散发”着一种幽冷的、非金非玉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光芒。那光芒内敛而深邃,并不刺眼,却仿佛具有某种奇特的属性,将周围本就微弱的光线都悄无声息地吞噬了进去,使得碎片本身成为这片黑暗中一个更加黑暗、却又无法忽视的核心。碎片表面,布满了古老而繁复、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玄奥纹路,此刻,这些沉寂了万古的纹路,正随着某种神秘而古老的韵律,极其微弱地、如同呼吸般明灭着,与李不言怀中贴身收藏的另一块寂灭刀碎片,产生了强烈无比、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灵魂共鸣!那共鸣并非作用于耳膜的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的震颤、吸引与呼唤!

目标,近在咫尺!那吸引他穿越千里荒漠、历经生死险阻所要寻找的寂灭刀碎片,此刻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李不言的目光却在看清祭坛周围景象的瞬间,变得如同西伯利亚万里冻土最底层的坚冰,冰寒刺骨,杀机暗涌。因为他看到,在祭坛下方,空地的边缘,那些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的阴影里,如同从墨汁中缓缓渗透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了七八个身影。

这些人全身都笼罩在宽大、曳地的黑色袍服之中,袍子的材质十分奇特,似乎能够主动吸收周围的一切光线,让他们完美地、几乎不留痕迹地融入身后的黑暗背景,若不集中目力仔细分辨,几乎会误认为那只是一片片略微浓重、略微扭曲的空气阴影。他们的面容完全隐藏在深深垂下的兜帽制造的黑暗之中,只有偶尔,当他们微微抬起视线时,那兜帽的深处,才会骤然亮起两点幽绿的光芒。那光芒与林外那些怪虫的复眼如出一辙,充满了冰冷与非人的质感,但却更加深邃,更加凝聚,更加……充满了属于智慧生命的、残忍、漠然且带着一丝狂热信仰的神色。

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阴冷、死寂,与这片“亡灵之泉”的土地同源同质,仿佛是从这片诅咒之地孕育而生。然而,他们身上的这种气息却又比土地本身更加精纯,更加强大,更加凝练,仿佛他们是这片死亡领域经过漫长岁月筛选、培育出的守护者,或者……是与这片邪恶之地达成了某种共生关系的、更加高等的存在。

为首的一名黑袍人,身材格外的魁梧高大,即使他此刻微微佝偻着背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恭敬姿态,也比周围的同伴要高出足足半个头。他手中握着一柄造型极其奇异、令人望之生畏的白骨权杖。那权杖不知由何种巨兽的骨骼制成,通体呈现出一种惨白的色泽,杖身缠绕着如同血管般凸起的暗红色纹路。而权杖的顶端,更是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如同某种生物仍在缓慢跳动的心脏般的幽绿色宝石!那宝石内部,仿佛有粘稠的、活物般的绿色液体在缓缓流淌、蠕动,绿光随之忽明忽暗,散发出一种浓郁到化不开的、扭曲的生命力——尽管那是一种充满了邪秽、堕落与疯狂意味的生命气息。

那高大的黑袍首领,似乎感应到了李不言的注视,缓缓抬起了头。兜帽下,两道如同实质般的、充满了压迫感的幽绿光芒,如同黑暗中的探照灯,猛地射向李不言,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的灵魂。他手中那柄诡异的白骨权杖,随之重重一顿,底端敲击在祭坛前坚硬无比的黑色地面上,发出沉闷如雷、却又带着金属颤音的“咚”的一声巨响!这声音仿佛并非敲击在物质层面,而是直接敲响了一面通往无间地狱的战鼓,宣告着献祭仪式的开始!

“嗡——!”

仿佛是接收到了这声指令,祭坛顶端,那块寂灭刀碎片猛地爆发出强烈得几乎刺眼的妖异绿光!这绿光如同拥有自身的生命与意志,扭曲着,蠕动着,如同活蛇般迅速蔓延,瞬间就将整个祭坛表面镌刻的那些邪恶符文一一点亮!无数扭曲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在绿光中舞蹈、嘶嚎!

与此同时,整个空地,那原本看似坚实无比的黑色地面,开始如同烧开的沥青般剧烈地、令人作呕地蠕动起来!“噗噗噗噗——!”一连串密集得让人头皮炸裂的爆响声中,无数只那种怪虫,体型明显比林外的同类更加庞大、甲壳颜色更加深邃幽暗、泛着某种金属冷光的精英个体,如同从地狱裂缝中喷发的泉涌,从地下深处、从祭坛岩石的每一道缝隙之中,疯狂地、争先恐后地钻涌而出!它们汇聚成一片更加粘稠、更加狂暴的黑色死亡潮水,瞬间就将李不言来时的路径彻底淹没、封死,并形成一个不断向内压缩、急速缩紧的、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他如同困兽般牢牢地封锁在祭坛前方的中心区域!其数量之多,密度之大,杀意之凛冽,远超林外所见何止十倍!

而这,还仅仅只是这场死亡盛宴的开胃小菜。

随着祭坛上所有符文被那妖异绿光彻底激活、贯通,一股庞大、古老、充满了无尽怨念、疯狂与毁灭欲望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在地底深处万古的灭世凶兽,被这血腥的仪式和寂灭碎片的气息所惊动,缓缓地、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睁开了它那漠视苍生的眼睛,开始苏醒!这股意志无形无质,却比万仞山岳更加沉重,比九幽玄冰更加刺骨森寒,它从四面八方、从天空、从地底,无孔不入地挤压而来,并非直接作用于肉体,而是以一种更加可怕的方式,直接碾压、侵蚀向李不言的心神、意志与灵魂本源!空气在这股庞大意志的影响下,变得如同深海底部万年不化的寒冰般粘稠凝滞,光线被进一步地扭曲、吞噬,变得光怪陆离,仿佛连空间结构本身都在这种超越凡俗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真正的、精心策划的、堪称绝境的杀局,直到此刻,才终于彻底撕开了伪装,露出了它那狰狞无比、足以令神佛陨落的恐怖獠牙!这亡灵之泉的核心禁地,其隐藏的恐怖与致命的危险,远非外围那些看似凶悍、实则只是喽啰的虫群可以比拟其万一!

面对这堪称十死无生的危局——脚下是无穷无尽、嗜血狂暴的精英虫潮形成的死亡漩涡;周围是神秘莫测、气息强大而阴冷、虎视眈眈的黑袍敌人,封锁了所有可能的退路;头顶上空,是那即将彻底降临、充满了无尽恶意与毁灭念头的古老邪恶意志,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怀中,那寂灭刀碎片的共鸣急促、灼热得仿佛要撕裂他的胸膛,跳跃而出!

李不言,却在这令人绝望的绝境中心,突然……笑了。

那并非穷途末路者绝望的惨笑,也非精神崩溃者疯狂的狞笑,而是一种冰冷到了极致,也自信、傲然到了极致的笑。仿佛眼前这精心布置、步步杀机的死亡陷阱,这足以令世间任何英雄豪杰魂飞魄散、束手待毙的恐怖阵仗,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这一切,正是他一路追寻、主动踏入,所一直期待面对的场面。

“终于……”他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纷扰的清晰与冷静,清晰地穿透了虫群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作响,穿透了那无形意志带来的沉重压迫感,在这片邪恶的空地上回荡,“……都出来了。”

他手中的“不语”刀,似乎与主人心意相通,完美地感应到了李不言那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如同被点燃般沸腾燃烧的战意,与那冰封于绝对冷静之下的凛冽杀机。暗沉的刀身开始微微震颤起来,发出清越而悠长、仿佛龙吟九天般的嗡鸣。那嗡鸣声初时细微,如同蛰龙初醒的呼吸,旋即变得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激昂,仿佛一头被囚禁于深渊太久太久的洪荒凶兽,终于彻底挣脱了所有的枷锁与束缚,渴望着用敌人的鲜血与魂魄,来洗刷那漫长沉寂中积累的所有孤寂与愤怒。

刀锋之上,一点寒芒悄然亮起。那光芒并不如何耀眼夺目,却凝练纯粹得如同实质,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的锋锐与冰冷都压缩于这一点之上。它静静地停留在刀尖,却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与意志,竟将周围粘稠的黑暗、妖异的绿光、以及那无形的邪恶压迫感,都硬生生地逼退、排斥开了三寸之地,在李不言周身营造出了一小片属于他自身的、绝对的领域。

李不言的身影,在那无数幽绿复眼冰冷无情的注视下,在那几名黑袍人兜帽下漠然审视的凝视中,在那古老邪恶意志如同天地倾覆般的碾压下,如同一杆宁折不弯、刺破苍天的绝世长枪,牢牢地矗立在这死亡漩涡的最中心点。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将身体与精神都调整至最巅峰的状态,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一颗引而不发的雷霆,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这场死亡风暴积蓄到最猛烈、最狂暴的那个瞬间。

然后,

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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