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流光姐姐!曦儿怎么样了?天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鹅黄绫罗裙裳的少女,在一众宫女嬷嬷的簇拥下,梨花带雨地疾步走来。她生得明媚娇艳,此刻泪珠挂在睫毛上,更显得楚楚可怜。
正是萧长恂母族那边的小表妹,近日刚被接进宫中小住的陆栀妤。
陆栀妤一来,便扑到萧长恂身边,抓住他的衣袖,仰着脸泣道:“表哥,我方才在附近赏花,听到动静吓坏了……曦儿他还这么小,要是……要是……”她话未说完,已是哽咽难言,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跪在地上的太子乳母和贴身太监。
萧长恂正全心系在儿子身上,对陆栀妤的突然出现和过于激动的表现微感不耐,但念及她是关心则乱,只沉声道:“太医正在救治,莫要喧哗。”
陆栀妤这才仿佛注意到正在施救的薛文晏,她眨了眨泪眼,疑惑道:“这位太医……瞧着好生年轻,是哪位太医正的高徒吗?曦儿万金之躯,可不能有丝毫闪失啊……”她话语里透着浓浓的担忧,以及一丝对新太医医术的隐晦质疑。
这话看似无心,却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一下谢流光刚刚稍安的心。
她抬起眼,深深看了陆栀妤一眼。
这位小表妹,入宫以来便表现得天真烂漫,对她这位皇后也极为亲热恭敬,可此刻……
薛文晏仿佛全然未闻,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指尖的银针和面前的患儿身上。只见他凝神静气,轻轻捻动最后一根银针。
“唔……”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从萧承曦口中溢出。
“曦儿!”谢流光和萧长恂同时惊呼,立刻俯身。
萧承曦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眼神初时有些迷茫涣散,在看到谢流光满是泪痕的脸时,瘪了瘪嘴,带着哭腔微弱地唤道:“母后……疼……”
这一声“母后”,让谢流光悬在喉咙口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巨大的后怕席卷而来,她紧紧抱住儿子,眼泪扑簌簌落下,这一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心酸。“曦儿不怕,母后在,母后在……”
萧长恂也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些许,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儿子的发顶,帝王眼中亦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
薛文晏这才收回银针,后退一步,躬身禀报:“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已暂时苏醒,颅脑之伤需静养观察。外伤已初步处理,待微臣回去配制活血化瘀、安神定惊的汤药,按时服用,应无大碍。只是近日需密切注意殿下是否出现呕吐、嗜睡等症状。”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仿佛刚刚从鬼门关拉回一朝太子只是完成了一项寻常的工作。
“有劳薛医士。”萧长恂看向薛文晏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太子后续调养,便由你主要负责。”
“微臣遵旨。”薛文晏垂首应道,宠辱不惊。
这时,太医院院判带着几位资深太医才气喘吁吁地赶到,显然是被薛文晏抢了先。
听闻太子已无大碍,且是由一个新晋医士所救,几人脸上神色各异,有惊疑,有庆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萧长恂没理会他们,他的目光转向依旧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太子乳母和贴身太监,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
“说!太子为何会爬上假山?你们是如何伺候的!”
乳母吓得体如筛糠,涕泪横流,不住磕头:“陛下饶命!娘娘饶命!奴婢……奴婢只是一转身的功夫,殿下他……他就爬上去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
贴身的小太监也磕头如捣蒜,话都说不利索。
陆栀妤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眼角,适时开口,声音柔柔的,带着后怕:“这假山虽说不太高,但对小孩子来说也是险地。伺候的人确实太不小心了……幸好曦儿福大命大,遇上了这位医术高明的薛太医,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她说着,目光又哀戚地转向萧长恂,“表哥,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曦儿没事就是万幸。”
她这话,看似劝慰,实则又将焦点引回了宫人失职和薛文晏的“侥幸”立功上。
谢流光抱着终于在她怀中低声啜泣的儿子,感受着那小小身体传来的温热和微颤,她的心一点点沉静下来,那股属于顶级谋略家的理智和锋芒,重新回到了她的眼底。
她轻轻拍抚着儿子的背,目光却缓缓扫过痛哭流涕的乳母,面无人色的太监,一脸担忧楚楚动人的陆栀妤,以及那位沉静立于一旁、宠辱不惊的新人太医薛文晏。
曦儿的意外,当真只是意外么?
这御花园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带着深秋的寒意,悄然改变了方向。
她抬起眼,与萧长恂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帝王的眼中,除了余怒未消,更多的是帝王独有的、对一切失控事件的审视与怀疑。
谢流光知道,太子的摔伤,无论真相如何,都将在前朝后宫,掀起新的波澜。而这场风波,或许正是她可以利用的契机。
她微微收紧了抱着儿子的手臂,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婉,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对萧长恂道:“陛下,曦儿受了惊吓,臣妾想带他回宫休息。至于这些伺候不周的奴才……”
她顿了顿,目光清冷地掠过地上跪着的几人。
“还请陛下,务必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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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内,灯火通明。
萧承曦服了薛文晏煎制的安神汤药,终于沉沉睡去,只是睡梦中仍不时惊悸,小小的眉头紧蹙着。
谢流光坐在床沿,握着儿子微凉的小手,目光一寸寸描摹着他苍白的小脸,心如同被浸在冰水里,又冷又痛。
殿内熏着宁神的百合香,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的凝重。
萧长恂放心不下爱子,也来了椒房殿,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挺拔却透着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