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的晨雾还未散去,岳不群已将令狐冲单独唤至内室。
冲儿,把手伸出来。岳不群语气平静,指尖搭上令狐冲的腕脉。紫霞真气如丝如缕,缓缓探入经脉。
令狐冲只觉一股暖流游走周身,但很快,那暖意便被体内三股阴寒之力纠缠吞噬。岳不群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师父,情况如何?令狐冲咧嘴一笑,故作轻松,但眼底的疲惫却瞒不过岳不群的眼睛。
比我想象的更糟。岳不群收回真气,沉声道,紫霞真气已被压制至丹田一隅,再拖下去,恐怕连根基都要受损。
令狐冲闻言,笑容微僵。他虽性子洒脱,却也明白自己体内的情况有多凶险——醉梦千年的迷魂药力、五毒锁元的剧毒、玄冰魄的寒劲,三股阴毒如附骨之疽,紫霞真气虽能勉强抗衡,却始终无法彻底化解。
弟子……令狐冲刚想开口,岳不群已抬手打断。
不必多言。岳不群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秘籍,封面上紫霞秘籍四字苍劲有力,这是紫霞秘籍第四重到第六重的心法,今日起,你即刻启程回华山,在思过崖闭关。
岳不群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是我不把完整的秘籍一次性交给你,而是怕你贪多嚼不烂。根基不稳,看到了后面的心法,只会加重你的病情!”
令狐冲心头一暖:弟子明白,只是为何一定要去思过崖?
岳不群目光深邃,思过崖朝东而立,每日寅时,日出紫气最盛。你需按秘籍所载心法,引紫气入体,壮大根基。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严厉:但有一点——绝不可动用内力!你体内阴阳失衡,稍有不慎,便会引发阴毒反噬。
令狐冲苦笑:师父,弟子若不动用内力,如何自保?
梅庄四友会随你同行。岳不群淡淡道,黄钟公的琴音可助你稳定心神,黑白子的棋局能困敌于无形,秃笔翁和丹青生亦各有手段。有他们在,寻常宵小近不得你身。
令狐冲心中一动,师父竟将梅庄四友全数派来护他?
岳不群似看出他的疑惑,继续道:此外,我已留书给你师娘,让她在华山玉女峰另辟一座梅庄别院,供四位前辈栖身。他们既入我华山,自当有一席之地。
这番话看似安排梅庄四友,实则也是为令狐冲铺路——梅庄四友武功虽未至绝顶,但各有所长,若能真心辅佐令狐冲,日后必成助力。
还有一事。岳不群忽然压低声音,思过崖的石壁上,刻有本派前辈留下的剑招残谱。你闲暇时可参悟一二,但切记——只观其形,莫运其气!
令狐冲眼中闪过讶色。思过崖的石壁剑痕他早已知晓,但师父从未主动提及,今日却特意点出,显然另有深意。
弟子明白。他郑重应下。
岳不群微微颔首,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若遇危急,捏碎此符,剑气自生,可挡七品高手一击。
令狐冲接过玉符,触手温润,隐隐有紫霞真气流转。他心头一热,师父竟将还给他准备了这等贵重的护身之物!
去吧。岳不群转身望向窗外,晨光已穿透云层,记住,六个月后的夏至,是为师为你破局之日。在此之前,务必稳住体内阴阳。
令狐冲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冲儿,但愿……这一次,你能不辜负我的苦心安排。待令狐冲离去之后,岳不群独坐在椅子上低声呢喃。
太湖旁的客栈二楼。
令狐冲推开偏厅的木门时,梅庄四友正围坐在一张檀木方桌旁。
黄钟公指尖轻抚焦尾琴的断弦,神色沉静;黑白子捏着一枚黑玉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击;秃笔翁蘸墨挥毫,在宣纸上随意涂抹;丹青生则抱臂而立,望着窗外的太湖晨雾出神。
四人见令狐冲进来,同时抬头。
令狐少侠,黄钟公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却温和,可是岳掌门有吩咐?
令狐冲咧嘴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信函,双手奉上:师父命我将此信交予四位前辈。
黄钟公接过信函,指尖微微一颤。他拆开火漆,展开信纸,其余三人也凑近来看。
信上字迹清峻挺拔,正是岳不群亲笔——
黄庄主、黑白兄、秃笔翁、丹青生四位道友:
蒙四位不弃,愿入我华山门下,岳某不胜感激。华山玉女峰清幽僻静,与西湖梅庄颇有相似之处,已命内子宁中则辟为梅庄别院,供四位栖身。四位武学独步江湖,岳某不敢妄加约束,故别院一应事务,皆由四位自主。
另,劣徒令狐冲体内阴毒缠身,需回思过崖静养。然江湖风波未平,岳某斗胆恳请四位沿途护送,并于华山暂护其周全。半年之后,岳某自当赶回华山,助其破局。
江湖路远,同道难得。愿四位视华山为家,岳某必不负所托。
——岳不群 手书
信纸末尾,还盖着华山掌门的紫檀印鉴。
厅内一时寂静。
黄钟公缓缓折起信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岳掌门此举……是给我们留了退路。
黑白子捏着棋子,若有所思:玉女峰……我记得是华山五峰中最幽静的一座,西邻悬崖,东望云海,倒是像极了西湖梅庄的格局。
丹青生忽然轻笑一声:有意思。岳不群不但给我们安身之所,还允我们保留独门武学……江湖上哪个门派能做到这般?
黄钟公长叹一声,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信纸:岳掌门……当真深谋远虑。
他抬头看向令狐冲,忽然问道:令狐少侠,你可知为何我四人当初愿降华山?
令狐冲摇头。
因为岳不群在梅庄地牢外,明明可以趁我们中毒时下杀手,却选择了谈判。黄钟公目光深远,今日这封信,更印证了一点——他与其他门派掌门,不同。
黑白子点头:江湖上门派吞并,要么废人武功,要么逼献秘籍。岳掌门却反其道而行……
秃笔翁沉默片刻,突然抓起毛笔,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梅庄别院四个大字,墨迹淋漓。
丹青生笑着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幅卷轴:这是我昨夜绘制的《梅庄忆旧图》,本想留作纪念。现在看来……他手腕一抖,画卷展开,竟是西湖梅庄的全景,可以挂在新居了。
令狐冲看着四人神色,心中暗松一口气。师父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既如此,黄钟公起身,将信函郑重收入怀中,我们何时启程?
令狐冲抱拳:师父吩咐,越快越好。
黄钟公点头,忽然从琴底抽出一柄软剑,老朽虽内力未复,但这七弦无形剑的招式还在,路上倒可护你周全。
黑白子将棋盘一收,棋子哗啦啦落入布袋:天罗地网势,困住三五个毛贼不在话下。
秃笔翁和丹青生相视一笑,各自提起笔匣与画筒。
令狐冲看着四人,忽然觉得,这梅庄别院……或许真能成为华山的一道新风景。
太湖分舵的竹亭内,岳不群与莫大先生、刘正风相对而坐。石桌上茶香袅袅,远处湖面波光粼粼,映着三人沉静的面容。
莫师兄,刘师弟,岳不群轻抿一口清茶,开门见山,左冷禅虽重伤,但嵩山派根基未损。五岳并派之危,仍未解除。
莫大先生枯瘦的手指轻抚断弦胡琴,沙哑道:岳师兄有何高见?
依先前之约,衡山与华山合并,共御强敌。岳不群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缓缓展开,这是两派合并的细则——衡山保留掌门之位,武学典籍互通,弟子可自由往来两派山门。
刘正风接过绢帛细看,眼中闪过讶色:岳师兄竟允我衡山保留回风落雁剑百变千幻云雾剑的核心心法?
岳不群微笑:武学之道,贵在交流。况且……他目光转向莫大先生的胡琴,衡山以音律入剑,与我华山紫霞功刚柔并济之道,本就互补。
莫大先生琴弦轻颤,发出一个清冷的单音:岳师兄倒是大方。
非是大方,而是务实。岳不群正色道,梅庄四友中的黄钟公,其所创七弦无形剑,与衡山琴中藏剑,剑发琴音的路数颇有相通之处。待诸位齐聚华山,大可切磋印证。
此言一出,莫大先生眼中精光一闪。衡山派虽以剑法闻名,但最高深的武学皆需借助音律催动。若能与黄钟公这等音律高手论武,对衡山剑术必有裨益。
刘正风更是击掌赞叹:妙!黄前辈的琴剑之术,我早有耳闻!
此外,岳不群指尖轻点绢帛最后一则条款,两派可共组衡华剑阵——以衡山千变万化之招为,以华山紫霞绵长之气为,纵是左冷禅亲至,也难破此阵。
莫大先生沉默良久,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龟甲,其上刻满细密纹路:这是衡山护山大阵的阵眼图。今日,便交给岳师兄了。
这一举动,意味着真正的信任。
岳不群郑重接过,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紫玉令牌:此乃华山朝阳令,持此物者可自由出入紫霞洞参悟剑意。
两件信物交换,盟约即成。
刘正风忽然笑道:说来惭愧,我当年与曲洋论音律,还怕师兄责骂。如今两派合并,倒显得我……
刘师弟。岳不群打断他,意味深长道,江湖风雨,正需琴箫和鸣。
莫大先生闻言,胡琴陡然奏出一段《潇湘夜雨》,苍凉的曲调中竟透出一丝罕见的激昂。
三人相视一笑,茶盏轻碰。
远处,太湖的雾气渐渐散开,一轮红日跃出水面,照亮了三派合并的新篇章。
太湖边竹林
岳不群独自站在一株老竹下,指尖轻抚竹节上的剑痕——那是二十年前剑气之争时留下的。
出来吧,从不弃师弟。岳不群忽然开口,声音平静。
竹影晃动,一个灰袍中年缓步走出。他须发皆白,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剑,剑鞘上刻着字。正是当年华山剑宗高手——从不弃。
岳不群,从不弃嗓音沙哑,眼中带着审视,杭州的事办完了,你该兑现承诺了。
岳不群转身,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紫霞神功》第八重心法,可助师兄突破八品瓶颈。
从不弃却不接,反而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这次出手,真只是为了这个?
岳不群眉头微挑。
从梅庄布局开始,我就在观察你。从不弃枯瘦的手指按在剑柄上,先是以弱示强,诱嵩山派入局;再借任我行之力破敌;最后连梅庄四友这等人物,都被你安排得明明白白——他眼中精光暴涨,这般谋略,比当年的剑气之争高明多了!
岳不群不置可否:师兄过誉了。
但真正让我意外的,从不弃突然上前一步,剑鞘地砸入青石地面,是你对令狐冲那小子!为了救徒弟,连皇宫都敢闯?你知不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竹叶沙沙作响,岳不群的紫袍在风中轻扬。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师兄既然看透了我的谋划,也该明白——我岳不群行事,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放屁!从不弃怒喝,你当老子看不出来?那梅庄四友你安排他们护送令狐冲回华山,半点危险没有;衡山派合并,你给足面子还送秘籍;唯独你自己——他猛地拔出长剑,剑锋直指岳不群咽喉,要去闯那九死一生的皇宫!
剑尖距离咽喉不过三寸,岳不群却纹丝不动。
师兄想说什么?
我想说——从不弃的手微微发抖,你他娘的变了!当年的岳不群,绝不会为徒弟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