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的盛夏,阳光像熔化的金汁泼在悉尼湾的沙滩上,把沙子烤得烫脚。朱棣赤着脚站在礁石上,望着港湾里正在操练的船队——二十艘新造的福船首尾相接,帆布在海风里鼓得像巨兽的肺叶,甲板上的士兵正举着锃亮的铁铳,随着旗语整齐地跪下、瞄准、扣动扳机。“砰砰”的铳声连成一片,惊得海鸟扑棱棱飞起,在蓝天上划出凌乱的弧线。
“殿下,三十步靶,十发九中!”副将张玉捧着靶纸跑过来,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刀疤往下淌。他是跟着朱棣从南京来澳洲的老部下,左臂还留着当年鄱阳湖大战时被流矢射穿的伤疤。
朱棣接过靶纸,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弹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铁铳是他让人照着朱允熥军中的样式改良的——枪管加长了三寸,火药配比里多加了一成硝石,射程比原来远了足足五步。更要紧的是,他让铁匠在枪托后加了个铜制的缓冲器,士兵连续射击时,肩膀就不会被震得抬不起来。
“还是太慢。”朱棣把靶纸扔回给张玉,“装弹要三息,换铳要两息,真到了战场上,鞑靼人的骑兵早冲过来了。让铁匠坊再改,我要能连打五发的铳。”
张玉面露难色:“殿下,铁匠们说……这铳管打三发就烫得握不住,再连打,怕是要炸膛。”
“炸膛?”朱棣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铁匠坊,那里正冒着滚滚黑烟,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比海浪还热闹,“那就换钢材!把从云南换来的乌兹钢都用上,再让炉温烧高两百度。告诉他们,谁能造出连打五发的铳,赏黄金五十两,免三年赋税。”
张玉眼睛一亮:“属下这就去说!”
铁匠坊里,十几个光着膀子的铁匠正围着一个大铁砧忙活。为首的是个满脸虬髯的汉子,叫陈九,原是南京工部的铸铳匠,因造铳炸膛被判了死罪,是朱棣把他从刑场上拉下来,带到了澳洲。此刻他正拿着个小锤,小心翼翼地敲打铳管上的纹路——那些螺旋状的纹路是朱棣让画的,说能让弹丸飞得更稳。
“陈九,”朱棣蹲在旁边,看着通红的铳管被浸入冷水,激起一团白雾,“上次让你改的臼炮,怎么样了?”
陈九抹了把脸上的汗,咧嘴笑了,露出两排黄牙:“殿下您瞧!”他指向墙角一个黑黝黝的铁家伙,比寻常臼炮矮了半截,炮口却粗得能塞进一个人头,“这玩意儿,下官加了个活门,装火药不用再从炮口倒了,填弹速度能快一半!就是……”他挠了挠头,“试射的时候,后坐力太大,把炮架都震散了。”
朱棣走过去,用靴尖踢了踢炮架,木头已经裂了缝。他弯腰捡起一块炮弹碎片——是用海边的砂岩烧制成的,里面嵌着不少铁砂。“把炮架换成铁木的,再在底下加四个铁轮。”他掂了掂碎片,“弹丸里的铁砂再多加三成,我要这炮一炸,三十步内寸草不生。”
陈九眼睛瞪得溜圆:“三成?那怕是要炸膛啊!”
“炸膛就再改。”朱棣把碎片扔回筐里,语气不容置疑,“朱允炆在长沙练了五千长枪手,朱允熥在云南有沐春的藤甲兵,咱们在澳洲孤悬海外,手里没点硬家伙,迟早是别人嘴里的肉。”
正说着,朱高炽顶着个大肚子,摇摇晃晃地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捧着个账本:“爹,福建来的商船到了,带了五十担硫磺和二十车铅块,还有……”他喘了口气,“朱允熥的人捎来封信,说想跟咱们换三十门新造的炮,用云南的铜矿换。”
朱棣接过信,展开一看,朱允熥那歪歪扭扭的字迹透着股不耐烦,大意是云南土司的象兵难对付,让他赶紧把炮送来,不然就断了澳洲的铁矿供应。
“象兵?”朱棣嗤笑一声,把信扔进火炉,火苗“腾”地窜了起来,“告诉朱允熥,炮可以给,但得用金矿换。还有,让他把沐春手里的那批火硝分我一半,不然免谈。”
朱高炽皱起眉头:“爹,朱允熥性子急,这么跟他讨价还价,怕是要翻脸。”
“翻脸才好。”朱棣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掌心的老茧硌得朱高炽龇牙咧嘴,“他跟朱允炆斗得越凶,咱们在澳洲才能越安稳。你记住,这两个侄子,一个是酸儒,一个是莽夫,都成不了大事。”
他转身往外走,沙滩上的操练还在继续。一个皮肤黝黑的士兵正趴在船舷上,用朱棣新造的“千里镜”观察远处的靶船。那镜子是用两片磨得发亮的水晶片做的,外面裹着铜壳,能把十里外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
“看到什么了?”朱棣问。
士兵连忙起身行礼:“回殿下,西边海面上有三艘船,挂着咱们的旗号,像是从吕宋回来的。”
朱棣接过千里镜,调了调焦距。果然,三艘鸟船正顺着洋流往港湾里飘,船头插着的“燕”字旗在风里猎猎作响。他认出那是自己派去吕宋贸易的船队,领头的是俞通源的儿子俞靖。
“让码头的人准备卸货,另外,把俞靖给我叫来,我倒要听听,南京那边又闹什么新鲜事了。”朱棣放下千里镜,望着海天一色的远方,眼神里闪着精光。澳洲这地方,沙子里都能淘出金子,海里藏着吃不完的鱼,还有数不清的荒地等着开垦,可他心里清楚,自己终究是要回去的——南京城里的那把龙椅,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三日后,俞靖一身风尘地走进朱棣的议事厅。这厅子是用当地的硬木搭的,墙上挂着张巨大的地图,标注着澳洲的山川河流,还有用红笔圈出的矿藏位置。俞靖刚喝了口凉茶,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殿下,南京可热闹了!朱允炆在长沙搞了个‘议政堂’,天天跟那些乡绅聊得火热,朱允熥在云南杀了三个土司,听说朱允炆的人告到陛下那儿,说他‘滥杀无辜’呢!”
朱棣坐在铺着虎皮的椅子上,手指敲着桌面:“陛下怎么说?”
“陛下没说话,就让胡惟庸拟了道旨,让朱允熥‘少安毋躁’。”俞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不过属下听说,陛下私下里跟周德兴说,‘熥儿有他爹当年的狠劲,就是太急’。”
“周德兴?”朱棣挑了挑眉。这周德兴是朱元璋的老部下,跟朱文正关系极好,向来不待见文官,“他怎么说?”
“周德兴说,朱允炆在长沙搞的那套‘均田税’,把咱们这些老弟兄的田都算进去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出乱子。”俞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属下把听到的都记下来了,您看——”
朱棣接过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南京的官员任免、粮草调度,甚至还有朱允炆和朱允熥的日常行踪。他翻到其中一页,停住了:“朱允炆让梅殷在长沙练了五千兵?梅殷不是陛下的女婿吗?他敢掺和这事儿?”
“梅殷也没办法,”俞靖苦笑,“朱允炆把他女儿接到长沙去了,说是‘陪太子读书’,明摆着是人质。”
朱棣合上书,沉思片刻:“看来,这两个侄子是真要斗起来了。”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在云南和湖南的位置点了点,“朱允熥在云南有沐春,朱允炆在长沙有梅殷,两边都有兵权,就看谁先忍不住了。”
“那咱们怎么办?”俞靖问,“要不要派人再去探探陛下的口风?”
“不用。”朱棣摇摇头,“陛下现在就是想让他们斗,斗出个高低来。咱们啊,就安心在这儿造咱们的船,练咱们的兵。”他指了指墙角的神机营花名册,“再从流民里挑五千人,编入神机营,让陈九给他们配上最好的铳。告诉弟兄们,等咱们的船够一百艘了,铳够一万杆了,就是咱们回南京的时候。”
俞靖眼睛一亮:“殿下英明!”
此时,议事厅外传来一阵喧哗。朱高炽跑进来,手里举着个铁皮筒:“爹!福建的商船又带来消息,说……说陛下让朱允炆和朱允熥各拟一份‘安邦策’,还要召他们回南京呢!”
朱棣接过铁皮筒里的信纸,是他安插在南京的人写的,字迹潦草,显然是急着送出的。他看完后,突然笑了:“好个朱元璋,这是要亲自给他们打分了。”他把信纸递给俞靖,“你看看,朱允炆主张‘轻徭薄赋’,朱允熥要‘强兵拓土’,倒是跟他们老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俞靖看完,忧心忡忡:“要是陛下真定下谁是储君,咱们……”
“定不了。”朱棣笃定地说,“陛下要是想定,早就定了。他就是想看看,这两个小子有没有本事压服对方。”他走到门口,望着港湾里越来越多的船只,“通知下去,加快造船速度,神机营的操练再加一倍。不管最后是朱允炆还是朱允熥上台,咱们手里的家伙硬,说话才有底气。”
夕阳西下,把朱棣的影子拉得很长。沙滩上,神机营的士兵还在练习队列,铁铳的寒光在暮色里闪闪烁烁。陈九举着新造的连珠铳跑过来,兴奋地大喊:“殿下!成了!这铳能连打五发了!”
朱棣接过铳,掂量了掂量,枪管比原来沉了不少,但握在手里很稳。他走到靶场,对着五十步外的稻草人扣动扳机。“砰砰砰砰砰”,五声铳响连成一串,稻草人瞬间被打成了筛子。
“好!”朱棣把铳扔给陈九,“赏!按我说的,给铁匠坊的人都重赏!”
陈九乐呵呵地接过来,刚要走,又被朱棣叫住:“再改!我要能连打十发的!”
陈九愣了一下,随即拍着胸脯:“殿下放心,别说十发,二十发都行!”
朱棣望着远处翻涌的海浪,心里清楚,这澳洲的安宁日子不会太久了。南京城里的那潭水,已经被朱允炆和朱允熥搅得浑浊不堪,而他这条藏在澳洲的蛟龙,也该准备好腾云驾雾了。神机营的铁铳声在悉尼湾回荡,像一声声沉闷的鼓点,敲打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夜色渐深,议事厅里的灯火还亮着。朱棣铺开一张新的地图,上面画着长江流域的布防。他用红笔在淮安圈了个圈——那是南北交通的咽喉,也是将来进兵南京的必经之路。旁边,朱高炽正在清点刚到的火药,账本上的数字越来越大,像一颗颗埋在地下的火种,只等一个火星,就能燃起燎原大火。
“爹,朱允熥的人又来催炮了。”朱高炽抬头说,“他们说愿意用金矿换,还说……可以帮咱们在云南打通一条秘密商道,运铁矿更方便。”
朱棣笔尖一顿,在地图上的昆明画了个叉:“告诉他们,炮可以给,但得让沐春亲自来取。我倒要看看,这位西平侯的公子,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窗外,海风呼啸,带着咸腥的气息。神机营的营房里,士兵们已经睡下,只有岗哨握着铁铳,警惕地望着黑暗中的海面。朱棣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他的神机营,就是劈开这风暴的利剑。澳洲的沙子会记得,这里曾响起过改变天下的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