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秋意比岭南浓了三分,宫城的银杏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朱元璋坐在奉天殿的蟠龙椅上,指尖叩击着扶手,案上摊着十几封密信,信封上的火漆印来自不同藩地——北美总督府的银鹰印、非洲都司的雄狮印、南洋宣慰司的珊瑚印,还有澳洲行省的袋鼠纹印,个个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刻却像一块块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紧。
“陛下,朱亮祖在台湾称帝的消息,诸王怕是都收到了。”韩政躬身站在阶下,锦衣卫的飞鱼服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刚收到北美传来的信,朱标在密西西比河沿岸增修了十二座烽燧,说是防备当地土着,可烽燧里架的都是佛郎机炮,射程能覆盖整条河湾。”
朱元璋“嗯”了一声,从密信堆里抽出朱标的奏报,上面的字迹笔锋刚硬,说的却是“秋防在即,需加固城防以安民心”。他冷笑一声,将奏报扔回案上:“安民心?他是想安自己的野心吧。”
阶下传来靴底碾过银杏叶的轻响,廖永忠一身水师甲胄,带着海风的咸湿走进来,手里捧着个紫檀木盒:“陛下,这是澳洲送来的贡品,朱棣说是新炼的百炼钢,能削铁如泥。”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柄长刀,寒光映得人眼晕。
“百炼钢?”朱元璋没接,只是瞥了一眼,“他朱棣在澳洲炼了三年钢,炼出的刀能砍断朕派去的官船锁链,倒是长进了。”
廖永忠合上盒子,低声道:“朱棣还奏请在达尔文港设造船厂,说是要造能抵御台风的巨舰,臣查过,他的工匠里有不少是朱亮祖旧部。”
“朱亮祖旧部?”朱元璋终于抬眼,眸色沉沉,“他这是打着造船的幌子,收罗反贼呢。”他忽然提高声调,“传朕的旨意,命各藩王遣一半兵力回朝,就说朱亮祖余党未清,需加强京畿防务。”
韩政刚要应声,殿外传来争执声,周德兴提着袍角闯进来,手里攥着份塘报,气得胡须发抖:“陛下!朱樉在非洲私开金矿,把朝廷派去的税监给打了!还说‘藩地赋税,自收自用’,这简直是目无王法!”
朱元璋接过塘报,上面朱樉的批注龙飞凤舞:“非洲蛮荒之地,朝廷鞭长莫及,本王自筹军饷,何错之有?”他捏着塘报的手指泛白,忽然笑了:“好一个‘何错之有’,朕倒要让他知道错在哪里。”
“陛下,”韩政低声提醒,“若强行调兵,恐逼反诸王。不如先派使者去各藩地‘宣慰’,探探他们的底。”
朱元璋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就派康茂才去北美,他是朱标的老师,说话管用;让吴良去非洲,他跟朱樉有过命的交情;南洋那边派吴祯,他熟悉海路;澳洲就叫俞通源去,他是朱棣的老部下。”
“臣这就去安排。”韩政躬身退下。
廖永忠看着他的背影,迟疑道:“陛下,诸王会不会……”
“他们敢反?”朱元璋打断他,指尖在扶手上叩出重音,“当年朕派他们赴任时,怎么说的?‘拓土安边,不忘根本’!现在朱亮祖在台湾称帝,他们不思平叛,反倒趁机扩军、开矿、造船——这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了!”
正说着,朱文正捧着一摞账册进来,上面记着各藩地的军备数量。他是朱元璋的侄子,办事素来仔细:“陛下您看,朱棡在南洋的战船比三年前多了五十艘,朱樉的非洲军团添了两千火铳手,连朱标在北美的骑兵营都扩编了,说是‘猎捕野牛’,可那些战马都是西域良驹,哪是猎牛用的?”
朱元璋翻着账册,每页都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张无形的网。他忽然指着其中一页问:“朱棣的水师操练,为何用的是朱亮祖的阵法?”
朱文正凑近一看,脸色微变:“这……澳洲送来的操练图,臣当时没细看,竟跟台湾传来的叛军阵法一模一样!”
“好,好得很。”朱元璋把账册扔在案上,“看来朱亮祖称帝,倒是给了他们学坏的由头。”他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满地银杏叶,“康茂才他们什么时候能出发?”
“回陛下,明日一早便可启程。”朱文正答道,“只是……诸王会不会对使者设防?”
“设防才好。”朱元璋走到殿门口,望着宫墙外的秋色,“不设防,朕倒看不清他们的狼子野心了。”
三日后,康茂才抵达北美总督府。朱标穿着兽皮斗篷,在密西西比河畔的烽燧前接见了他,身后的佛郎机炮正对着河面,炮口闪着冷光。
“老师远道而来,辛苦了。”朱标笑着拱手,语气却带着疏离,“不知陛下召我半数兵力回朝,是真要平叛,还是……”
“殿下觉得呢?”康茂才直视着他,“朱亮祖在台湾称帝,诸王若都像殿下这样修烽燧、练精兵,陛下怕是要夜不能寐了。”
朱标脸色微变,挥手让侍卫退下:“老师明说吧,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陛下要的是‘根本’。”康茂才从袖中取出朱元璋的手谕,“当年殿下离京时,陛下赐的《农桑要术》,殿下还在读吗?”
朱标攥紧了斗篷的系带,烽燧上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非洲的朱樉、南洋的朱棡,他们肯遣兵回朝吗?”
“陛下说了,谁先遣兵,谁就能得朝廷的‘拓荒补贴’。”康茂才看着远处的堡垒群,“这些烽燧,若拆了,补贴加倍。”
朱标沉默半晌,忽然笑了:“老师回去告诉父皇,我遣三千骑兵回朝——但这烽燧,我不拆。”
同一时间,非洲的吴良正站在金矿前,看着朱樉指挥矿工搬运金砂。朱樉光着膀子,满身汗泥,见了吴良便笑道:“吴将军怎么有空来非洲?是陛下要加税了?”
“陛下要你遣一半兵力回朝。”吴良开门见山,“朱亮祖未平,京畿需设防。”
朱樉把金砂倒进袋子里,掂量了掂量:“回朝可以,但我这金矿得扩规模,朝廷得给我派五百工匠。”他瞥了眼吴良,“不然我这边兵力空虚,被土着偷袭了,陛下怕是也不乐意。”
南洋的港口里,吴祯望着朱棡的船队,那些战船比朝廷的漕船还大,桅杆上挂着“朱”字旗。朱棡正指挥水手装卸火炮,见了吴祯便喊:“吴将军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荷兰炮,比朝廷的神机营火炮如何?”
“陛下让你遣一半战船回朝。”吴祯开门见山。
朱棡放下望远镜,指着远处的香料群岛:“回朝可以,但那些岛得归我管。朱亮祖在台湾称帝,我得守住南洋航线,不然朝廷的香料供应就断了。”
澳洲的达尔文港,俞通源站在造船厂的工地上,朱棣正盯着工匠们安装船舵。“陛下的意思,你懂。”俞通源道。
朱棣头也没抬:“我遣一半水师回朝,但这造船厂得继续建。朱亮祖的残部在澳洲海岸流窜,我得有船才能清剿。”他拍了拍身旁的百炼钢刀,“就像这刀,得够硬,才能防身。”
消息传回应天府时,朱元璋正和周德兴对弈。周德兴落下一子,笑道:“诸王倒是精明,都提了条件。”
“他们以为朕看不出?”朱元璋捏起棋子,“朱标留着烽燧防朕,朱樉要工匠扩金矿,朱棡想占香料岛,朱棣盯着造船厂——个个都打着平叛的幌子,实则在扩自己的地盘。”
周德兴皱眉:“那陛下还准他们的条件吗?”
“准。”朱元璋把棋子拍在棋盘上,“为什么不准?他们要扩地盘,朕就给他们扩,但规矩得朕定。朱标要留烽燧,那就让他留,不过炮口得转向大海,不准对着内陆;朱樉要工匠,朕派,但得有御史盯着金矿账目;朱棡要香料岛,行,税得加三成;朱棣要造船,没问题,每艘船都得刻上‘大明’二字。”
韩政走进来,递上密报:“陛下,康茂才说朱标已经遣兵回朝,还说……想请陛下赐些新的农书。”
“农书?”朱元璋挑眉,“他倒还记得‘根本’。”他对韩政道,“把新修的《海外农桑录》送他,再附句话——‘烽燧可留,初心别丢’。”
周德兴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忽然道:“陛下这是……既防着他们,又给他们留余地?”
“不然呢?”朱元璋笑了,“都是朕的儿子,难道真要逼反了?朱亮祖还在台湾看着呢,朕要是先乱了阵脚,岂不正中他下怀?”他望着窗外,银杏叶还在落,“削藩不是一斧子砍下去,得慢慢磨。磨到他们知道,不管占多少地盘,根还在朕这里,这就够了。”
韩政又道:“还有件事,唐胜宗从台湾传来消息,朱亮祖正在联络诸王,说要‘共分大明疆土’。”
“他也配?”朱元璋冷哼一声,“传朕的旨意,命廖永忠率水师巡视台海,再让顾时带神机营去北美,给朱标壮壮声势——朕的儿子,还轮不到别人拉拢。”
周德兴看着朱元璋,忽然明白了。陛下哪里是在削藩,分明是在借着削藩的由头,把诸王重新捆回大明的战车上。朱亮祖想挑唆离间,陛下就偏要让诸王知道,离了朝廷,他们什么也不是。
“陛下,”周德兴笑道,“那下一步,是不是该召诸王回京述职了?”
朱元璋拿起一枚棋子,在指尖转着:“不急。等他们把兵遣回来,朕再给他们办场家宴。一家人,总得坐下来好好聊聊。”
殿外的风卷起银杏叶,打着旋儿飞过阶前。韩政望着远处的锦衣卫营房,知道一场更大的布局,才刚刚开始。诸王遣回的兵力正在京郊集结,那些带着各地口音的士兵,很快就会成为陛下手里的新棋子。
朱元璋看着棋盘上渐渐清晰的胜势,忽然问:“你说,朱亮祖要是知道朕在做什么,会不会急得在台湾跳脚?”
周德兴朗声笑道:“他肯定急,但他更怕——怕陛下把诸王拧成一股绳,到时候台湾,可就守不住了!”
朱元璋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削藩的第一步棋已经落下,接下来,就看诸王接不接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