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的冷雨裹着铁锈味,砸在明军临时搭建的了望塔上。徐猛用袖子抹了把脸,雨水混着额头的血珠滑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塔下的街道上,欧盟联军的重步兵正顶着盾牌推进,铠甲在雨幕中闪着暗哑的光,像一群移动的铁盒子。
“将军,佛郎机炮的炮弹快打光了!”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的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是被流弹擦伤,“城西的巷子被卡尔的骑兵占了,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徐猛低头看了眼腰间的望远镜,镜片上沾着水汽,模糊中能看见欧盟联军的旗帜——蓝底白鹰的图案在雨里招摇,那是卡尔亲自设计的军旗,据说象征着“自由与征服”。他咬碎了嘴里的草茎,草汁的苦涩混着血腥味在舌尖蔓延。
“让神机营撤到第三街的仓库,”他扯下被雨水泡得沉重的披风,露出里面贴身的软甲,“把剩下的炮弹都砸进骑兵队的马群里,别省着。”
“那您呢?”传令兵急了,“巷战太险,不如退回城外的营地休整——”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徐猛的声音压过雨声,冷得像冰,“告诉弟兄们,芝加哥的每一块砖,都得沾着咱们的血,才能让卡尔知道疼。”
传令兵咬了咬牙,转身冲进雨里,喊声在巷弄间回荡:“将军说了,死战!”
徐猛扶着了望塔的木柱往下滑,靴子踩进积水的瞬间,冰凉的水顺着裤管往上爬。他没穿铠甲,只在软甲外罩了件普通的灰布战袍——在这种蛛网般的巷子里,厚重的铠甲只会成为累赘,灵活才是活命的本钱。手里的长刀被雨水洗得发亮,刀鞘上刻着的“忠勇”二字,是朱元璋亲自题的,此刻却被血污糊了大半。
刚拐进第二条巷子,迎面就撞上三个欧盟联军的斥候。对方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明军将领,愣了片刻才举枪刺来。徐猛侧身避开第一枪,长刀顺势劈在对方的枪杆上,借着反作用力旋身,刀光扫过第二人的咽喉。第三人的枪尖已到胸前,他猛地矮身,刀柄撞在对方的膝盖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抱着腿跪倒在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混着血水,在青石板上晕开。
“说,卡尔在哪条街?”徐猛用刀背压住那人的脖颈。
斥候疼得直哆嗦,却梗着脖子:“骑士的荣耀……不容玷污……”
“荣耀?”徐猛笑了,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你们的骑兵在巷子里纵马,踩死了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那也是荣耀?”
斥候的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徐猛没再逼问,长刀一挑,挑断了他腰间的传令袋——里面掉出张羊皮纸,画着芝加哥的街巷图,用红笔圈出了十几处明军的布防点。
“倒是细心。”他把地图揣进怀里,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可惜啊,再好的地图,也救不了送死的人。”
往前推进两条街,枪声渐密。明军的弓箭手藏在阁楼的窗后,专射欧盟联军重步兵的咽喉和腋下——那些地方铠甲护不到,是致命的弱点。箭簇穿透皮肉的闷响,混着重步兵的怒吼和瓦片坠落的脆响,在雨巷里织成一张粘稠的网。
徐猛贴着墙根走,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瓦片滑动的声响。他猛地抬头,看见个戴着红缨盔的欧盟士兵正趴在房檐上,枪口对准了他的后背。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翻滚,子弹擦着胳膊飞过,在砖墙上凿出个浅坑。
“多谢提醒。”徐猛冲房檐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长刀脱手而出,像道银色的闪电,穿透了士兵的咽喉。尸体从房檐上摔下来,砸在积水里,溅了他满身泥点。
他捡回长刀,刚要擦去上面的血,就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笑声。卡尔的声音,隔着雨幕听着像只得意的狐狸:“徐将军,别来无恙?”
卡尔骑着匹黑马,身边跟着八个亲卫,个个举着火枪。他没穿铠甲,只在丝绸衬衫外罩了件黑披风,雨水打湿了他的金发,却没损半分傲慢。马鞍旁挂着个铁笼子,里面关着只翅膀受伤的鹰,正徒劳地扑腾着。
“卡尔倒是清闲。”徐猛握紧长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不去督战,反倒有空遛鸟?”
“欣赏猎物,也是种乐趣。”卡尔拍了拍铁笼,“这只鹰,是昨天从你们了望塔上打下来的,据说你们用它传信?”
笼里的鹰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用喙狠狠啄着铁条。徐猛的目光在鹰的翅膀上顿了顿——那是明军的信鹰,左翼的羽毛缺了一块,是他亲手系的标记。
“看来是认主了。”卡尔笑着掏出短铳,枪口对准笼子,“可惜啊,再忠心,也护不了主子。”
“未必。”徐猛突然吹了声口哨,声音尖利,像鹰隼的啸叫。
卡尔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房顶上突然滚下十几个陶罐,砸碎在亲卫脚边。罐子里的火油溅了满地,被阁楼窗后抛来的火把点燃,瞬间燃起道火墙,把亲卫和卡尔隔成了两边。
“该死!”卡尔的黑马受惊直立,他翻身跳下马,短铳对准徐猛的方向连连扣动扳机,却被火墙的热浪逼得打偏了。
徐猛趁机冲进旁边的裁缝铺,从后门绕到街对面。铺子里的缝纫机还在转,老板娘缩在柜台下,抱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别害怕,”他语速飞快,“从地窖走,通往后街的粮仓,那里有明军的人接应。”
老板娘哆哆嗦嗦地点头,抱着孩子钻进地窖。徐猛掀开地窖的石板,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密集的枪声——是神机营的人到了,他们扛着轻型佛郎机炮,正对着火墙后的亲卫开火。
“将军!”张迁从街角探出头,脸上沾着烟灰,“我们按您的吩咐,在周边巷子都埋了炸药,现在炸吗?”
徐猛看着火墙后不断倒下的亲卫,摇了摇头:“留着卡尔。炸死他容易,可他手下的骑兵还在城西,没了主帅,反倒会疯狗似的乱咬。”
“那怎么办?”张迁急了,“咱们的火药也不多了。”
“把东边的巷子让出来。”徐猛指着地图上的一条窄巷,“让他们觉得能突围,其实是往死路上引。”
雨越下越大,火墙渐渐矮下去,露出亲卫们焦黑的尸体。卡尔靠在墙角喘着气,衬衫被烧得破烂不堪,脸上多了道烧伤的疤痕,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巴,看着有些狰狞。他看见徐猛站在街对面,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腥味:“你比我想的更狠。”
“彼此彼此。”徐猛回敬道,“你用妇孺当盾牌的时候,怎么不说狠?”
昨天城西的交火中,欧盟联军把平民赶到前排挡箭,这事在明军里传开后,将士们的眼睛都红了。徐猛摸出怀里的羊皮纸地图,对着火把点燃:“你的布防图,我收下了。”
火光映在卡尔脸上,他的眼神从傲慢变成惊愕,最后定格为暴怒。“你——”
“送你份回礼。”徐猛指了指东边的窄巷,“从那走,能活着出城。”
卡尔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带着剩下的两个亲卫冲进窄巷。徐猛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对张迁使了个眼色。张迁立刻挥动红旗,阁楼里的弓箭手纷纷收起弓箭,换上火铳——窄巷尽头是道死墙,墙后埋着三十斤炸药,足够把整条巷子掀翻。
“将军,真要炸?”有个年轻的弓箭手忍不住问,“万一……”
“没什么万一。”徐猛的声音冷得像冰,“对敌人心软,就是对弟兄们残忍。”
火药的引线被点燃,滋滋的声响在雨声里格外清晰。徐猛转身走进裁缝铺,没再看那条巷子。他听见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地面剧烈摇晃,瓦片像冰雹般砸下来,连缝纫机的针头都在颤动。
等震动平息,张迁跑进来报告:“炸得连块整骨头都没剩下。”
徐猛没说话,只是走到地窖口,把石板盖好。老板娘刚才躲地窖时,落下了只孩子的虎头鞋,他捡起来,用袖子擦去上面的泥点。鞋面上的虎头绣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鲜活的气,不像战场上的东西,总带着股死气。
“清点伤亡。”他把虎头鞋揣进怀里,“轻伤的去阁楼包扎,重伤的……找块干净的布盖上。”
张迁的声音低了下去:“阵亡的弟兄,得有一百多……”
“记下来,”徐猛打断他,“名字、籍贯、家里有几口人,都记清楚。战后我亲自写折子,给他们请功。”
雨还在下,巷子里的积水越来越深,没过了脚踝。明军的士兵们互相搀扶着清理战场,有人在哭,有人在骂,有人只是沉默地把同伴的尸体搬到门板上,动作轻得像在搬运易碎的瓷器。
徐猛站在裁缝铺的窗前,看着这一切。芝加哥的雨,比纽约的更冷,冷得能钻进骨头缝里。但他知道,这场雨总会停,就像战场上的厮杀,总有落幕的一天。
只是落幕之后,谁还能活着看见太阳?
他摸出怀里的虎头鞋,指尖抚过粗糙的针脚。忽然想起出发前,朱元璋把他叫到御书房,指着北美洲的地图说:“猛儿,朕知道你恨打仗,可这天下,从来不是靠退让得来的。你曾祖当年跟着朕打江山,靠的不是刀快,是心硬——对敌人硬,对自己更要硬。”
那时候他不懂,觉得心硬的人,活得太累。现在站在芝加哥的雨巷里,他忽然懂了——心硬不是冷血,是把软肋藏得深些,深到能扛住刀枪,扛住炮火,扛住那些比死亡更难熬的夜晚。
“将军,”张迁拿着张字条跑进来,“刚从卡尔的亲卫身上搜出来的,像是封家书。”
徐猛展开字条,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写的:“父,勿念。芝加哥的雨,像故乡的雾。若我不归,把田产卖了,给妹妹换嫁妆……”
字条没写完,墨迹被雨水晕开,糊成了片黑。徐猛捏着字条,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卡尔脸上的疤痕,想起铁笼里那只挣扎的鹰,想起刚才被炸塌的巷子——原来再傲慢的人,心里也藏着块软地方,只是战场太大,容不下那么多柔软。
“烧了吧。”他把字条递给张迁,“别让弟兄们看见。”
张迁点头,用火折子点燃字条。火苗舔舐着纸页,把那些没写完的牵挂烧成灰烬,飘进雨里,转眼就没了踪迹。
夜幕降临时,雨势渐小。徐猛踩着积水往回走,路过家面包店,橱窗里的面包还冒着热气,被炮弹炸碎的玻璃碴混着麦香,有种奇异的温柔。他想起小时候,娘总在他出征前烤一炉面包,说带着麦香走,能平安回家。
“将军,城东发现欧盟联军的粮仓!”有士兵来报,声音里带着兴奋,“守兵不多,咱们要不要——”
“别打草惊蛇。”徐猛立刻打断,“派人盯着,等他们把新粮运进来,一把火烧干净。”
士兵领命而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巷尾。徐猛望着芝加哥的夜空,云层厚重,看不见月亮,只有炮火偶尔划破天际,照亮那些摇摇欲坠的屋顶。
他知道,这场巷战还得持续下去。卡尔虽死,他的副手会接过指挥权,欧盟联军不会善罢甘休;明军的弹药也快见底,后方的补给队被截了三次,能不能冲过来还是未知数。但他心里没那么慌了,就像小时候在雨里迷路,只要闻着麦香,就知道家的方向。
现在,芝加哥的雨里虽然没有麦香,却有弟兄们的呼吸声,有信鹰的啸叫,有那些没写完的家书——这些东西,比任何铠甲都更能护着他往前走。
他握紧腰间的长刀,刀鞘上的“忠勇”二字被雨水洗得发亮。转身时,看见个浑身是泥的少年兵,正蹲在墙角哭,手里攥着块染血的布条——那是他哥哥的遗物,早上刚在了望塔上牺牲。
徐猛走过去,把怀里的虎头鞋塞给他:“拿着。”
少年兵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将军……”
“这鞋的主人,跟你差不多大。”他蹲下来,声音放得很轻,“她娘把鞋藏在怀里,昨天城破的时候,用身子护住了她。”
少年兵的哭声小了些,手指轻轻摸着虎头鞋上的绒毛。
“活着,”徐猛拍了拍他的后背,“活着才能对得起牺牲的人。明天天亮,你去粮仓那边盯着,记着,别硬拼。”
少年兵用力点头,把虎头鞋揣进怀里,抹了把脸,眼神里多了点东西,不再是刚才的慌乱无措。
徐猛站起身,雨丝落在脸上,已经不那么冷了。他知道,明天的芝加哥,还会有枪声,还会有牺牲,但只要还有人愿意攥紧手里的武器,愿意在雨里睁着眼睛,这场仗,就还没输。
远处的天际线泛起微光,雨,终于要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