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尔的市集永远弥漫着香料与皮革的混合气息,穿戴着各色头巾的商人在摊位间穿梭,阿拉伯语、波斯语、希腊语像打翻的蜜罐般交融。一个挑着铜器担子的中原商贩正弯腰给货摊老板称肉桂,指尖在秤杆上轻轻一旋,秤砣稳稳停在刻度——这是暗号,意为目标今日未出现在清真寺。他袖口下藏着块薄如蝉翼的绢布,上面用密写药水画着奥斯曼帝国新军的布防图,边角还沾着点刚出炉的馕饼碎屑。
这人是朱元璋安插在西亚的探子头领,化名,原本是应天府的绸缎商,三年前带着两船云锦来此,如今已是市集里小有名气的中原胡。此刻他接过老板递来的石榴汁,杯底沉着颗杏仁——代表有急报。老板是波斯裔的珠宝商,左眼下方有颗朱砂痣,实为明军安插的眼线,他用波斯语低声道:昨夜加拉塔塔上的烽火台换了新守卫,是些戴红帽的少年。老胡呷着果汁,喉结滚动时已将这话译成密语记在心里:红冠雀栖于高塔,三更未鸣。
三日后,这份情报出现在安卡拉城外明军大营的帅案上。沐晟用银簪挑起绢布,凑近烛火,原本空白的布面上渐渐显出血红色的字迹。旁边的参军正用算盘核对着另一份情报:探子回报,波斯萨法维王朝的骑兵正在凡湖沿岸集结,领头的是个左脸带疤的将军,据说善用弯刀,能在马背上开弓。沐晟指尖点着地图上的凡湖:去年咱们在巴格达遇着的那支波斯骑兵,领头的也是左脸带疤,莫不是同一人?
帐帘被掀开时带进阵风沙,进来的是个裹着棕色头巾的女子,头巾下露出双琥珀色的眼睛——她是亚美尼亚裔的探子,负责监视波斯与奥斯曼的边境。将军,萨法维的信使昨夜潜入了奥斯曼的营地,她将个嵌着绿松石的戒指放在案上,转动宝石,底座弹出卷羊皮纸,他们在商议分兵:波斯人攻咱们右翼,奥斯曼新军袭左翼。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戒指内侧,那里刻着个极小的字。
沐晟忽然笑了,将羊皮纸与老胡的情报并在一起:红帽少年是奥斯曼的新军后备军,看来他们是想让这些娃娃充作先锋,试探咱们的虚实。他转头对参军道:给老胡传信,让他设法弄清楚这些少年兵的训练强度,最好能混进他们的营房。顿了顿又补充,告诉莉娜,让她盯紧萨法维那位疤脸将军,听说他最疼小儿子,那孩子正在大不里士学画。
十日后,老胡真的混进了新军营地。他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羊皮袄,佝偻着背像个打杂的老仆,腰间挂着串铜铃——这是他用三匹云锦从军需官手里换来的通行证。营地里的少年兵果然都戴红帽,正围着个独眼教官操练,教官的皮鞭抽在地上噼啪响:记住,你们的弯刀要像眼镜蛇的牙!老胡蹲在角落劈柴,耳朵却像雷达般捕捉着每句话,忽然听见个少年抱怨:父亲说若我能砍下明军将领的首级,就给我买大马士革的宝刀。老胡劈柴的斧头顿了顿,这少年左眉骨上有道月牙形的疤——与莉娜描述的疤脸将军如出一辙。
当晚,安卡拉大营收到了更详尽的情报:萨法维的疤脸将军为激励儿子,许以重赏,少年兵实则是他的亲卫营;奥斯曼的新军虽勇猛,却因缺乏实战经验,阵型极易散乱。沐晟将这些情报揉碎了混在粮草清单里,让信鸽送往应天府。信鸽脚环里藏着根极细的铜丝,能在夜空中反射星光,即便被敌兵射落,铜丝也会自行熔断,毁掉藏在羽毛下的密信。
波斯湾的珍珠商船上,另一名探子正借着清点货物的机会,将情报刻在珍珠的内壁。他用特制的细针在珠母层上划出纹路,对着日光看时,那些纹路会连成波斯湾的洋流图。这船珍珠将运往威尼斯,再转道回明,收货的是家名为宝昌号的商铺,老板是朱元璋的同乡,柜台上总摆着个景德镇的青花瓷瓶,瓶底有个字——这是情报中转站的标记。
月上中天时,老胡蹲在加拉塔塔下的阴影里,看着新守卫换岗。少年们的红帽在月光下像簇簇跳动的火焰,其中个矮个子总在转身时悄悄扯扯帽檐——那是莉娜的弟弟,三个月前被她送进新军当探子,此刻正按约定将今日的口令风从东方来刻在塔基的石头上。老胡摸出怀里的馕饼,掰了半块埋在石缝里,上面撒着的芝麻排列成字的形状——这是告诉少年,情报已安全送出。
安卡拉大营的烛火亮到天明,沐晟将所有情报在地上铺开,像在拼一幅巨大的拼图。参军在旁记录:奥斯曼新军五千,驻加拉塔;波斯骑兵八千,屯凡湖;另有阿拉伯部落兵三千,游弋于两河流域......沐晟忽然指着地图上的幼发拉底河:让莉娜设法在河上游投些桐油,波斯人饮马时必会察觉,定会疑是奥斯曼人做的手脚。他指尖划过河流弯道,再让老胡散布消息,说奥斯曼要独占战利品,保管他们联盟必生嫌隙。
晨光刺破帐篷时,莉娜已带着桐油往凡湖去了。她骑的骆驼背上捆着香料,其中袋藏着个小陶罐,罐底刻着明军的火漆。路过波斯人的营地时,她故意让骆驼打了个趔趄,香料撒了一地,趁乱将桐油倒进了河边的水洼。有个波斯士兵过来扶她,看见她头巾下的琥珀眼,竟用生硬的汉语道:中原的女子,眼睛像你们的瓷器。莉娜笑了笑,将颗嵌着密信的蜜枣塞进他手里:尝尝?比波斯的椰枣甜。
那士兵后来成了明军安插在波斯军营的又一个眼线。当他把蜜枣里的情报递给疤脸将军时,将军正对着儿子的画像出神——画上少年戴着红帽,眉眼间竟有几分像老胡描述的那个矮个子守卫。而此时的安卡拉大营,沐晟已根据所有情报制定出新的战术,他在地图上圈出个红色箭头,直指两河流域的交汇处,旁边用朱笔写着:以间离之,以疑乱之,以奇袭之。
市集上的老胡正在给新到的云锦定价,听见有少年喊着明军要退了跑过,他嘴角悄悄勾起——这是他故意放出的假消息。远处的清真寺传来晨祷声,与大营里吹起的号角奇妙地应和着,像支跨越了语言与信仰的曲子。老胡摸了摸袖口的绢布,上面新添了行密语:蛛网已成,只待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