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紫禁城的晨雾还没散,奉天殿的鎏金铜鹤就已被内侍擦得发亮。朱元璋踩着露水走进殿时,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正捧着个紫檀木盒跪在丹墀下,盒里铺着明黄色绸缎,垫着三封火漆封口的密信——那是派往印度的使者刚送回的急报。
“陛下,”蒋瓛的声音压得极低,额角还沾着赶路的尘土,“三位使者都回来了,只可惜……陈大使在德里被莫卧儿人扣了,说是要咱们拿三千匹蜀锦赎人。”
朱元璋没接密信,只走到殿中那幅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图上印度半岛像片歪歪扭扭的柳叶,被他用朱笔圈了三个圈:德里、阿格拉、马德拉斯。“扣就扣着,”他用指甲戳了戳德里的位置,龙纹朝服的袖口扫过图上的阿拉伯海,“告诉莫卧儿的巴布尔,想要蜀锦?让他先把恒河三角洲的稻米税册抄一份来。”
侍立在侧的沐晟刚从交趾回来,甲胄上还沾着南海的海盐。他看着图上密密麻麻的城邦名字,忍不住皱眉:“陛下,印度大小邦国不下百个,光是北部的拉其普特人就分了三十六姓,莫卧儿人刚占了德里,南边的维贾亚纳加尔王国还在跟葡萄牙人做生意……这水太深了。”
“水越深,才越有鱼。”朱元璋从盒里抽出最厚的那封密信,是使者王景弘从马德拉斯发回的,信纸边缘还沾着椰子油的痕迹。他展开信纸,墨字在晨光里泛着光泽:“你看,维贾亚纳加尔的国王 Krishnadevaraya 刚打赢对巴赫马尼王国的仗,正缺火器;葡萄牙人在果阿建了堡垒,手里有佛郎机炮,却缺咱们的茶叶和丝绸。”
沐晟凑近去看,信上画着奇怪的符号,王景弘在旁边批注:“此为泰米尔文,意为‘愿以宝石换瓷器’。”他忽然想起交趾布政使送来的账册,那里的占城人用一船胡椒就能换走十车景德镇瓷器,不由得点头:“倒是跟安南人差不多,都认咱们的窑货。”
“不一样。”朱元璋突然冷笑,指着图上被红笔标出来的“德里红堡”,“莫卧儿人是突厥后裔,巴布尔的祖父是帖木儿。你去问问傅友德,当年西征时,帖木儿的军队怎么对待俘虏的?”他将密信拍在案上,火漆崩开的碎屑溅到龙纹砚台上,“陈大使在密信里说,德里街头到处是被砍掉的头颅,巴布尔为了立威,把反抗的拉其普特贵族剥皮填草,挂在城门上。”
殿外传来甲叶碰撞的脆响,魏国公徐达捧着军报走进来,他刚从云南边境回来,靴底还沾着滇西的红土:“陛下,沐将军在交趾练的火器营已整备好,五千神机营士兵能熟练操作佛郎机炮,就是铅弹耗得太快,云南的铜矿有点供不上。”
“让户部给云南布政使发牌票,”朱元璋头也没抬,正用朱笔在图上画箭头,从阿格拉指向德里,“从江西、湖广调铜,再让景德镇烧一批描金瓷碗,碗底要刻‘大明’二字——王景弘说,维贾亚纳加尔的贵族认这个。”他忽然停笔,看向沐晟,“你派去印度的探子,有没有学当地话?”
沐晟连忙躬身:“回陛下,选了十个通波斯语的,印度北部多用波斯文记账;南部让泉州来的水手学泰米尔语,他们跟阿拉伯商人打过交道,舌头活泛。”他从袖中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块染成靛蓝色的棉布,“这是从马德拉斯带回的,当地人称‘卡利卡特棉布’,比咱们的松江布轻薄,适合做夏季军服。”
朱元璋捏着棉布捻了捻,纤维细密得像蚕丝。“让工部仿着织,”他忽然提高声音,“告诉苏州织造局,三个月内织出五十匹,掺上金线,送维贾亚纳加尔王宫——王景弘不是说他们国王喜欢穿金戴银吗?”
徐达在一旁铺开云南边境的布防图,手指点着阿萨姆地区:“陛下,若要进军印度,最好从缅甸借道。去年平定麓川时,思伦发承诺过,愿为大明军队提供向导,他们的象兵熟悉热带雨林地形。”他忽然迟疑,“只是……印度的战象比麓川的高大,据说莫卧儿人的象兵披着重甲,咱们的神机炮能不能打穿?”
“打不穿就用火箭筒。”朱元璋从蒋瓛手里接过另一封密信,是陈大使被扣前发出的最后一封,里面夹着片象牙,刻着莫卧儿军队的阵型图,“你看,巴布尔的军队分五队,前锋是骑兵,中军是象兵,两翼用火绳枪。咱们的神机营可以先轰散骑兵,再用火箭射象兵的眼睛——大象受惊了,只会踩自己人。”
沐晟忽然想起交趾战场上的情景,那些越南人的战象被神机炮打中后,发疯似的冲进自己阵营,当时他还命人挖了陷阱,铺着茅草伪装,大象掉进去就再也爬不上来。“陛下,臣觉得可以在进军路线上挖陷阱,”他用手指在图上划出条虚线,“从阿萨姆到孟加拉,地势低平,多沼泽,正好能困住象兵。”
“算你有点脑子。”朱元璋难得露出笑意,将那片象牙扔给徐达,“让军械局仿着做模型,给神机营士兵演练用。另外,给陈大使送封信,让他在德里多待些日子,看看巴布尔的粮仓在哪——王景弘在密信里说,德里的粮价最近涨了三成,巴布尔的军队正闹粮荒。”
徐达接过象牙,上面的刻痕细密如蛛网,他忽然凑近看,发现竟是用波斯文刻的:“陛下,这上面写着巴布尔的军队有三万骑兵,其中五千是帖木儿旧部,擅长使用回回炮。”
“回回炮?”朱元璋冷笑一声,从案上拿起个青铜小炮,是仿制的佛郎机炮,“让军器监把红夷大炮改一改,炮管再加长三尺,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回回炮远,还是咱们的红衣炮远。”他忽然转向沐晟,“你在交趾收编的那些占城工匠,能不能造战船?王景弘说,印度东海岸多良港,若能从海上包抄,胜算更大。”
沐晟忙回道:“占城人擅长造桨帆船,臣已让他们在清化港赶造二十艘,每艘能载三十名士兵和两门小炮。只是……他们不熟悉海图,得请福建水师的人帮忙。”
“调郑和过来,”朱元璋拍板,“他熟悉西洋航线,让他带福建水师从马六甲海峡走,跟你的陆军形成夹击。”他走到殿门口,望着晨光中的奉天殿顶,琉璃瓦在雾中像堆融化的金子,“徐达,你从云南调三万步兵,沐晟带两万神机营,下个月在孟养集结——告诉当地土司,若肯提供粮草,许他们世袭宣慰使。”
徐达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块黑色的石头:“陛下,这是缅甸土司进献的‘黑石’,能点燃,火力比木炭旺。王景弘说印度人叫它‘石油’,德里的城墙就是用这东西混合黏土砌的,火攻怕是没用。”
朱元璋捏起石头闻了闻,一股刺鼻的气味呛得他皱眉:“让神机营研究研究,能不能做成燃烧弹——既然能砌墙,说不定能炸开墙。”他忽然看向蒋瓛,“再派二十个锦衣卫,混在阿拉伯商队里去印度,给我查清楚各邦国的粮仓、武器库,尤其是葡萄牙人在果阿的堡垒布局。”
蒋瓛连忙应下,忽然又道:“陛下,王景弘在密信里说,维贾亚纳加尔的国王想跟咱们联姻,愿将公主嫁给皇子。”
朱元璋把密信扔回盒里,朱笔在图上的果阿画了个圈:“告诉那个国王,等大明军队到了德里,再说联姻的事。至于公主,先让她学学汉话——朕的皇子,可不能娶个连‘礼义廉耻’都不会写的。”
殿外的日头渐渐升高,晨雾散了大半,《坤舆万国全图》上的印度半岛在阳光下泛着羊皮纸的暖光。朱元璋最后看了眼图上的恒河,像条银色的带子,缠绕着无数城邦。“记住,”他忽然对徐达和沐晟说,“打印度,不能像打交趾那样硬攻。他们邦国多,就挑唆他们内斗;贵族多,就许他们世袭爵位。”他用朱笔在图上点了点,“拉其普特人不是不服莫卧儿吗?给他们发印信,承认他们的独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沐晟忽然想起王景弘信里的话,维贾亚纳加尔的国王正在跟巴赫马尼王国打仗,两边都派人来求大明援助。他忍不住问:“陛下,那咱们帮哪一边?”
“谁给的好处多帮谁。”朱元璋将朱笔扔回笔洗,墨汁溅起的水花落在图上的阿拉伯海,晕开一小片深色,“让王景弘告诉两边,大明的佛郎机炮十两银子一门,子弹另算——要铜,要宝石,不要金银。”
徐达捧着军报退下时,听见身后传来朱元璋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告诉陈大使,在德里好好‘做客’,朕会让巴布尔知道,扣大明的人,要付出什么代价。”阳光穿过窗棂,在龙椅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印度战场上即将燃起的烽火。
三日后,南京的造船厂响起凿木的脆响,工匠们正按徐达的要求,将战船的龙骨加粗;苏州织造局的织机连夜转动,金线被织进靛蓝色的棉布,准备送给维贾亚纳加尔的贵族;而在云南边境,五千神机营士兵正练习用火箭瞄准大象模型,铅弹穿透木板的闷响,惊起了丛林里成群的犀鸟——它们振翅飞向西南,像无数支被射出的箭,朝着印度半岛的方向,拉开了大明异域征程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