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暴的余威,在断崖外持续咆哮了整整一夜,如同不甘退去的巨兽,将无尽的沙尘与死寂倾泻在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上。断崖之下,幸存的人们蜷缩在恐惧与寒冷的深渊中,依靠着彼此的体温和微弱的祈祷,艰难地抵御着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与绝望。
陆平背靠冰冷的岩壁,意识在剧痛、寒冷与碎星残留的阴冷侵蚀中浮沉。那一夜,他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心力,以顽强的意志为壁垒,死死禁锢着怀中这块沉寂却依旧不祥的碎片,同时对抗着体内肆虐的反噬邪气。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刀片,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当第一缕微弱惨白的光线,艰难地穿透依旧浑浊的天空,将断崖下的惨状勾勒出来时,风暴终于渐渐平息。留下的,是一个被彻底改写的世界。沙丘移位,地貌全非,视线所及皆是单调死寂的土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哭泣声、呻吟声、呼唤失散亲人的声音,在死寂的沙海中微弱地响起。
部族伤亡惨重。有被落石砸中的,有在混乱中被踩踏的,更有几个体弱年迈者,没能抗过那漫长一夜的煎熬与邪念侵袭,身体已然冰冷。幸存者们脸上带着麻木的悲痛,开始机械地清理沙土,救治伤员,寻找可能被掩埋的物资。
阿吉脸上沾满沙尘和泪痕,吃力地帮着一个腿部受伤的族人固定夹板。他看向陆平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陆平的状况看起来更糟了。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发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若非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但他那双紧闭的眼眸之下,识海深处,一场无声的战争却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
在那极致的虚弱与痛苦的煎熬中,在外部邪气侵蚀与碎片阴冷波动的双重压迫下,陆平那沉寂近乎死寂的丹田最深处,一点微乎其微、却坚韧无比的“火星”,终于被重新点燃!
那不是磅礴的枯荣真罡,甚至不是一丝气流,而是…一种意念!一种源于生死边缘、对“生”的极致渴望,与“枯荣”道韵本源产生的共鸣!
如同在无边冻土下挣扎的种子,感知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如同在万丈深海下沉寂的火星,捕捉到一点稀薄的氧气。
“枯…荣…”
一个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意念波动,在陆平空乏的丹田中漾开。
那株黯淡欲碎、根系几乎与大地断连的青金古木虚影,最底部的一条受损最轻的根须,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一颤,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但却像触动了某个关键的枢纽!
这条根须,曾在药王谷后山静修时,最先尝试勾连地脉,也曾在寒煞谷深处,最深入地汲取过西漠大地粗粝而狂暴的力量。它对西漠地脉的“记忆”和“适应性”,远胜其他部分。
此刻,在这濒死的绝境下,在这片刚刚经历过邪树爆发、黑风暴洗礼、能量场混乱却也因此暴露出更深层脉络的土地上,这条残存的根须,凭借着那一点不灭的意念共鸣,竟然…无比艰难地,重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充满了混乱与死寂气息的…地脉波动!
这丝地脉波动,并非生机勃勃的能量,反而更像是一处大地“伤口”中残留的、灼热而狂暴的余烬!是邪树根系曾经疯狂汲取、又被陆平寂灭一指和核心爆炸彻底搅乱后,残存的、未被完全污染吞噬的原始地火之力!充满了毁灭性,却也蕴含着最原始、最野蛮的生机火种!
若是平时,陆平绝不会引动这种狂暴混乱的力量入体,那无异于引火烧身。
但此刻,他油尽灯枯,身体如同彻底干涸的河床,经脉破损严重,反而没有了爆体而亡的危险。而那盘踞在体内的邪气反噬和碎片阴气,从某种意义上,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暂时“填满”了那些破损的经脉,降低了这丝狂暴地火余烬直接摧毁一切的风险。
更重要的是,枯荣真意的根本,就在于轮转!在于化死为生,化腐朽为神奇!
“吞!”
陆平那微弱的意念,带着一丝疯狂的决绝,引导着那丝根须,如同饥渴到极致的旅人吮吸毒液解渴般,悍然汲取了那一丝灼热狂暴的地脉余烬!
“呃——!”昏迷中的陆平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嘴角溢出带着焦糊味的黑血!
那丝地火余烬入体的瞬间,就如同烧红的烙铁捅入了冰窟!所过之处,本就破损的经脉被灼烧得发出嗤嗤声响,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但与此同时,那盘踞的阴冷邪气,竟也被这灼热的力量稍稍驱散、抵消了一丝!
痛!极致的痛苦!
但这痛苦,却让陆平几乎涣散的意识,猛地清醒了一瞬!
有效!
他强忍着那焚经烧脉的非人痛楚,以无比坚韧的意志,引导着那一丝微弱却狂暴的地火余烬,沿着最粗陋、破损最严重的几条主经脉,艰难地运转了一个最简化的周天!
每一次运转,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爬行!地火余烬灼烧着经脉,也灼烧着那些淤塞的邪气!枯荣真意那“寂灭”、“消磨”的本质,在这种极端痛苦和力量的刺激下,竟然开始自发地、微弱地复苏,尝试着去“驾驭”这丝外来之力,将其中的狂暴稍作安抚,将其中的“火种”剥离出来!
这个过程缓慢、痛苦、且危险到极致!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但渐渐地,那丝地火余烬在运转了数个周天后,其中的狂暴因子似乎被痛苦和枯荣真意磨去了一些,变得稍稍“温顺”了一点点。一丝微弱到极致的、精纯的灼热生机,从那余烬中被提炼出来,如同黑暗中的第一颗火星,融入了那近乎枯竭的丹田。
丹田内,那株青金古木虚影最底部的那条根须,吸收了这一丝灼热生机后,竟然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莹润光泽!虽然依旧残破,却不再是死寂的灰败!
紧接着,第二丝、第三丝地火余烬被汲取、炼化…
陆平的身体成了一个残酷的炼炉。外部是碎星的阴冷侵蚀和重伤的虚弱,内部是地火余烬焚经烧脉的痛苦和枯荣真意艰难的重燃。他在极致的痛苦中保持着意识的清明,精确地操控着那微弱的意念,引导着这危险的力量,如履薄冰。
一天,两天…
迁徙的部族在黑风暴后的废墟中艰难地整顿,埋葬死者,清点所剩无几的物资,在巫医的带领下,向着传说中下一个可能存在水源的古老标记点跋涉。阿吉和其他族人用简陋的担架抬着陆平,看着他始终昏迷,气息时而微弱如游丝,时而又突然变得灼热吓人,身体偶尔无意识地痉挛,都以为他只是在苟延残喘,随时可能死去,心中充满了悲悯和无助。
他们并不知道,陆平的体内,正在发生着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十日。
当部族在一处背风的巨大风化岩下再次扎营时,夜幕已然降临。西漠的星空格外清晰璀璨,冰冷的星辉洒落。
担架上的陆平,指尖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丹田内,那一条主根须已然恢复了小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金色泽,仿佛被地火淬炼过。汲取和炼化地火余烬的速度快了许多。新生的力量不再是细微的火星,而是一缕虽然依旧微弱、却持续流淌的暗金色真罡!这真罡蕴含着西漠地火的灼热与粗粝,更带着枯荣真意淬炼后的精纯与韧性,与他原本的青金真罡似是而非,却更加适应这片土地!
更重要的是,在这缕暗金真罡的不断滋养和冲刷下,那株青金古木虚影,最低端的一片焦枯的叶子,边缘处,竟然…萌发出了一点针尖大小、却无比鲜亮的…嫩绿新芽!
枯木逢春!死极而生!
这一点新芽萌发的刹那,陆平体内那死寂的轮转,终于被彻底打破!“荣”的一面,开始复苏!
一股微弱却无比纯粹的生机,如同初春的第一滴甘露,从那新芽中流淌而出,开始缓缓滋养他千疮百孔的身体,修复那些被地火灼伤的经脉,驱散盘踞的邪气!
虽然速度极其缓慢,但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开始!枯荣轮转,终于重新建立了循环!
与此同时,他对怀中那块“碎星”碎片的感知,也变得更加清晰。碎片内部,万毒老祖的那缕残念似乎彻底沉寂了,被“沙祖之灵”的咆哮和碎片本身某种机制压制着。但它并非无害,它就像一个冰冷的、不断散发着微弱吸力的黑洞,依旧在缓慢地吸收着他的生机和周围游离的能量,等待着下一次爆发的时机。
陆平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底深处,不再是虚弱与涣散,而是无尽的疲惫中,蕴藏着一点历经劫波、淬炼重生的深邃光芒。虽然身体依旧重创,力量百不存一,但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
他看到了头顶璀璨的星河,听到了远处篝火旁族人疲惫的呼吸,感受到了身下沙地的冰凉。
也看到了守在他担架旁,抱着膝盖打盹、小脸上还带着泪痕的阿吉。
陆平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那只相对完好一些的手,轻轻放在了怀中那冰冷的碎片包裹之上。
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暗金色真罡,如同初生的幼蚕,小心翼翼地探出,尝试着…触碰那碎星的表面。
下一步,不是恢复,而是必须要弄清楚,该如何处置这块……既是巨大危机,也可能隐藏着惊人力量的“碎星”了。西漠的秘密,似乎才刚刚揭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