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苏忘机将陆平带到了药王谷另一处重地——残卷阁。
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两层木楼,掩映在几株巨大的古柏之下,显得格外古朴沉静。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墨香、以及淡淡防蛀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光线略显昏暗,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整齐地排列着,上面塞满了各种材质的书籍:线装的古籍、竹简、甚至还有少数龟甲和兽骨。
空气中弥漫着岁月的尘埃和知识的重量。
“谷中传承,非止口耳,更存于此间故纸。”苏忘机的声音在寂静的阁楼中显得格外清晰,“医道浩瀚,武道亦源远流长。欲通其理,需明其源流变迁。”
他并未直接让陆平去翻阅那些深奥的典籍,而是引他来到阁楼一层较为开阔的区域。这里摆放着一些古老的石刻拓片、残破的壁画摹本和一些零散的竹简。
“看这里。”苏忘机指着一块巨大的、布满裂纹的石刻拓片。拓片上刻着许多姿态古朴的小人,有的在模仿野兽扑食(虎扑、鹿奔),有的在模仿飞鸟展翅(鹤翔),有的则做着类似导引吐纳的动作。线条粗犷,充满原始的生命力。
“此乃上古先民‘导引’‘仿生’之术的摹本。”苏忘机道,“彼时之人,观天地鸟兽,察自身气血,创此导引吐纳、仿生健体之法,乃后世医家导引、武家练形之滥觞。其核心,在于‘效法自然,沟通内外’。”
他又指向一幅色彩剥落、但神韵犹存的壁画摹本。画中一位长须老者,在山林间静坐,头顶日月星辰,周身似有云气缭绕。下方还有文字注释,字体古奥难辨,苏忘机轻声念出:“…抱元守一,引清吐浊,餐霞饮露,寿与天齐…此乃方士‘服气’‘内丹’之说,追求长生久视,虽多玄虚,然其对‘气’‘神’的专注,对内在修炼的探索,实为后世内家拳法‘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之理念源头。”
最后,他拿起几片散落的竹简,上面刻着寥寥数语,经他解释,大意是:“…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 寥寥数语,道尽了情志变化对“气”运行的直接影响。
“此乃《内经》散佚之言,阐述‘情志致病’之理。”苏忘机看着陆平,“习武之人,讲究‘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心念一动,气机立变。怒则气血上涌,力虽猛而易失其度;恐则气散力怯,下盘不稳。欲掌控劲力,先需明心见性,调和情志,方能气定神闲,劲发由心。此医家调神之理,正是武家修心之基。”
陆平徜徉在这些古老的遗迹之间,触摸着冰冷的石刻摹本,辨认着竹简上模糊的字迹,听着苏忘机深入浅出的讲解,仿佛穿越了时空长河。他看到了八极拳刚猛暴烈的身影背后,连接着上古先民模仿虎鹿的矫健身姿;看到了自己站桩时引动内气的法门,其根源或许在方士餐霞饮露的冥想之中;更明白了“怒则气上”的道理,与父亲笔记里“师父言未得‘恨天无把’之意”时自己心浮气躁导致劲力散乱,何其相似!
医与武,不仅在“气性”层面相通,更在源头上同流!它们都源于人类对自身生命奥秘的探索,源于对自然力量的模仿与沟通,源于对“气”、“神”、“形”和谐统一的追求。
“源流既明,枝叶自茂。”苏忘机的声音将陆平从历史的沉浸中拉回,“拘泥于后世门派招式之别,执着于刚柔快慢之争,皆是舍本逐末。习我谷中之道,当溯其本源,观其流变,明其共通之理。如此,方能以医理滋养武魄,以武道强健医身,性命双修,方为大道。”
离开残卷阁时,已是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为古朴的木楼镀上一层暖色。陆平心中激荡难平。百草园圃让他感知到“气性”的鲜活,残卷阁则为他揭示了医武同源的深邃根基。
他站在阁前,望向远处暮色中的百草园圃,再回望身后沉寂的残卷阁。一个清晰的认知在心中形成:他的“慢火”修行,将在这“观气性”与“溯源流”的双重道路上,继续深入下去。药王谷的每一株草,每一卷书,都将成为他问道途中的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