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陆平的夜行衣。每一次踉跄的脚步都牵扯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而更可怕的是那股在血脉中疯狂肆虐、如同跗骨之蛆的麻痹感,正不断蚕食着他的意识。视线越来越模糊,周遭的黑暗仿佛化作了粘稠的泥沼,要将他彻底吞噬。他几乎是被熙雨半拖半抱着,凭借着残存的本能,跌跌撞撞地冲向假山后那片更深的阴影。
“快…就在后面…”熙雨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小腿的伤口在湿滑泥泞的地面和全力的奔跑中传来阵阵钻心的疼,但她咬紧牙关,眼神锐利如鹰,死死锁定假山底部那片被茂密藤蔓覆盖的角落。
身后,锦华园内已然彻底沸腾!护院的嘶吼、兵刃的碰撞、伤者的哀嚎,还有刘扒皮那气急败坏的咆哮,如同沸腾的油锅。更让熙雨心悸的是,那两个“黄雀”杀手暴怒的厉啸声穿透混乱,正以惊人的速度摆脱护院的纠缠,向着他们逃遁的方向急速逼近!死亡的阴影紧追不舍!
两人终于扑到假山后。熙雨不顾一切地扒开湿漉漉、沾满泥污的藤蔓,一个仅容一人勉强爬行的狭小洞口赫然出现!洞口边缘布满青苔,散发着潮湿的霉味,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这正是她之前探查时发现的废弃狗洞!
“师弟!快进去!”熙雨用力将几乎失去意识的陆平推向洞口。
陆平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唯一的生路。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俯下身,用还能动弹的右臂支撑,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艰难地向那狭窄、充满未知的黑暗洞穴钻去。每前进一寸,左肩的剧痛都让他眼前发黑,毒素的侵蚀让他的肌肉控制力急剧下降。
熙雨紧随其后,一边钻入,一边迅速将扒开的藤蔓尽量复原,遮挡住洞口。洞内狭窄、低矮,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和腐殖质气味。地面是冰冷的烂泥,混杂着碎石。两人几乎是匍匐着向前挪动,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仅仅爬出不到两丈远,洞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凌厉的破空声!
“人呢?!刚才明明往这边跑了!”
“这里有痕迹!假山后!”
“藤蔓被动过!洞口在这里!”
是那两名“黄雀”杀手追到了!他们的声音充满了焦躁和杀意,显然护院的阻拦并未拖延太久。
“混蛋!钻狗洞跑了?追!”使鞭的杀手声音嘶哑,带着被戏耍的狂怒。
“洞太小!里面情况不明,可能有埋伏!”另一名杀手相对谨慎,但杀意不减。
“管不了那么多!放烟!把他们逼出来!或者毒死在里面!”使鞭的杀手显然更加狠辣果断。
话音未落,一股刺鼻的、带着辛辣甜腥气味的浓烟,如同活物般,猛地从洞口被灌了进来!烟雾迅速在狭窄的通道内弥漫,呛得人无法呼吸,眼睛更是刺痛难当!
“闭气!烟雾有毒!”熙雨心头剧震,立刻低喝,同时撕下自己一片衣襟,迅速从药囊中倒出一些淡绿色的粉末浸湿,捂住自己和陆平的口鼻。这粉末是她特制的清瘴散,能短暂抵御部分毒烟瘴气。但即便如此,辛辣的气味还是让她喉咙火烧火燎,视线模糊。
陆平被毒烟一呛,原本就因中毒而紊乱的气息更加不畅,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一阵抽搐,意识更加模糊,几乎要瘫软在地。
“不能停…停下就完了…”熙雨心中呐喊,一手死死捂住口鼻上的湿布,另一手用尽全力拖拽着陆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浓烟弥漫、低矮狭窄的通道内向前爬行!碎石和烂泥摩擦着身体,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后的毒烟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赶。
幸运的是,这狗洞并不长。在几乎窒息和绝望的爬行中,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带着雨后清新气息的凉风!出口在望!
熙雨精神一振,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拖着陆平猛地向前一冲!
“哗啦!”
两人狼狈不堪地从洞口滚落出来,重重摔在一条狭窄、幽暗、堆满杂物和垃圾的后巷泥水里!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巷子里的污秽,瞬间将他们浇了个透心凉。
但此刻,能呼吸到新鲜空气,已是天大的幸运!熙雨大口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她顾不得自己,立刻看向陆平。
陆平躺在泥水里,脸色已经从青灰转为一种可怕的死灰色,嘴唇发紫,呼吸微弱而急促,左肩的伤口渗出的血水都隐隐带着一丝暗沉。毒素在剧烈的逃亡和毒烟的刺激下,显然已经突破了银针的部分封锁,正在疯狂侵蚀他的生机!
“师弟!撑住!”熙雨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迅速环顾四周。这条后巷极其偏僻,两侧是高高的院墙,堆满了破旧的木桶、箩筐和杂物垃圾,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巷子两头都隐没在深沉的夜色和雨幕中,不知通向何处。暂时没有追兵的身影,但锦华园方向的喧嚣和火光,以及那随时可能钻出杀手的狗洞,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这里绝不是久留之地!但陆平的状态,已经无法再移动了!强行带他走,毒素攻心,必死无疑!
必须立刻处理毒素!
熙雨当机立断,她迅速将陆平拖到一堆相对干燥、被破旧草席覆盖的杂物后面,勉强形成一个能遮挡部分风雨和视线的角落。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跪坐在冰冷的泥水里,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药囊。
药囊内瓶瓶罐罐不少,但能应对如此猛烈混合剧毒的药物却极其有限。熙雨的目光迅速扫过,手指在几个小瓷瓶上掠过,最终定格在一个深褐色、毫不起眼的小葫芦上。这是临行前师父塞给她的保命丹药之一,名为“九转护心丹”,药性极为霸道刚猛,能在短时间内强行护住心脉,激发潜能,压制万毒。但副作用极大,药效过后会陷入深度虚弱,甚至可能损伤根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用!
此刻,就是万不得已!
熙雨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毫不犹豫地拔开葫芦塞,倒出一粒龙眼大小、散发着奇异苦香的黑色丹丸。她捏开陆平紧闭的牙关,将丹药塞入他口中,又迅速拿出一个水囊(里面是干净的清水),小心地灌了几口水,帮助他将丹药咽下。
丹药入腹,效果立竿见影!
陆平原本微弱的气息猛地一促,紧接着变得粗重起来!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剧烈地转动,身体也开始了不自然的抽搐,皮肤表面浮现出诡异的青红交错的纹路,仿佛有两条毒龙在他体内疯狂争斗!一股灼热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竟将周围的雨水微微蒸腾!
“呃啊…”陆平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嘶吼,猛地睁开双眼!但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眼神狂乱而痛苦,几乎失去了焦距!
“师弟!守住心神!引导药力护住心脉!压制左臂和肩头的毒素!”熙雨按住他剧烈挣扎的身体,声音带着内力清喝,试图唤醒他的意识。她深知此刻陆平体内正经历着何等凶险的拉锯战!九转护心丹的药力如同烈火,正强行焚烧压制剧毒,但若陆平意识崩溃,无法引导药力,结果只能是烈火焚身或者毒发攻心!
她不敢怠慢,立刻再次取出银针。这一次,针尖闪烁着淡淡的金芒,她运指如飞,银针精准地刺入陆平胸口膻中、巨阙,头顶百会,以及左臂肩井、曲池等十几处大穴!每一针都灌注了她精纯的内力,如同在汹涌的洪流中筑起堤坝,疏导狂暴的药力,死死锁住毒素蔓延的核心区域!
做完这一切,熙雨已是汗如雨下,脸色苍白。她紧紧盯着陆平,感受着他体内那狂暴冲突的能量波动,心悬到了嗓子眼。
时间仿佛凝固。巷子里只剩下哗哗的雨声、陆平粗重痛苦的喘息、以及熙雨自己剧烈的心跳。
几息之后,陆平身体的抽搐渐渐平复下来,皮肤上那诡异的青红纹路也缓缓消退。他眼中的血丝褪去一些,虽然依旧痛苦虚弱,但狂乱的眼神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师…师姐…”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别说话!凝神内视!药力正在压制毒素,配合我的针法!”熙雨低声喝道,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最危险的爆发期似乎暂时过去了!九转护心丹加上她的金针渡穴,暂时吊住了陆平的命,将毒素死死压制在左臂肩头附近。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他左臂的伤口附近,皮肉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紫黑色,肿胀发亮,毒素并未清除,只是被强行禁锢住了!
就在这时!
“砰!砰!”
几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从巷子另一头传来!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痛呼和短促的兵刃交击声!
熙雨悚然一惊,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巷口方向,几个刚刚从锦华园围墙翻越出来的、衣衫褴褛的身影,正被几个身着统一青色劲装、手持短棍和绳索的汉子堵了个正着!那些青衣汉子动作狠辣利落,显然不是普通护院!
“是…是逃出来的女子!”熙雨瞳孔一缩,认出了其中两个身影!她们终究没能逃脱!
而堵截她们的青衣人,胸前的衣襟上,赫然绣着一个小小的、药葫芦的标记!
回春堂!赵掌柜的人!
他们果然早已在外围布控!如同潜伏的毒蛇,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嘿嘿,刘老爷果然料事如神!就知道有老鼠会从这里溜出来!”为首一个青衣汉子狞笑着,一棍将一个试图反抗的女子打倒在地,“给我捆了!仔细搜!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特别是那个懂医术的小娘们!赵掌柜特意交代,要活的!”
青衣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开始扫向幽暗肮脏的后巷深处。熙雨和陆平藏身的杂物堆,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