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丁议会”的核心殿堂,并非存在于任何已知的宇宙坐标。它是一片超越常规维度的抽象信息层,是概念与规则的聚集地。当顾心的意识被那道不容置疑的传召指令引导至此地时,她感受到的并非宏伟建筑的压迫,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由纯粹信息和法则构成的“场”。
这里没有地面,没有天空,没有边界。只有无数流动的、闪烁着各异光辉的数据流和概念符号,如同宇宙的神经网络,在无尽的虚空中交织、奔腾。一些庞大如星系的意识团块悬浮在远方,那是其他资深“园丁”文明的代表,它们的形态千奇百怪,有的像旋转的星云,有的像纯粹几何定理的具象化,有的则仅仅是某种难以言喻的、波动的存在感。它们大多保持着沉默,散发着古老而深邃的意念波动,如同亘古存在的星辰,冷漠地注视着殿堂中央。
而在顾心的正前方,那不断流动的沙漏形态——“时序管理者”,成为了这片信息海洋中唯一的“焦点”。它没有五官,没有肢体,但那不断从上至下流淌、又仿佛同时从下至上回溯的“时之沙”,散发出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权威,以及一种对“错误”零容忍的冰冷气息。
顾心以“太阳之子”的形态显现,温暖的金色光芒稳定地在她周身流转,内部蕴含着“摇篮·源”宇宙的生机与“动态平衡”的韵律。她平静地悬浮着,等待着。
“太阳之子,顾心。”
“时序管理者”的声音直接响起,并非通过空气振动,而是如同法则的宣判,直接烙印在顾心的意识核心。那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绝对的客观与冰冷。
“基于《多元宇宙时序管理基本法》第七章第三条,现对你,及你所关联的个体‘顾临’,提出正式指控:涉嫌进行大规模、高风险的时间线连续性扰乱行为。”
没有给顾心辩解的机会,指控继续:
“证据一:个体‘顾临’通过非自然手段,将自身意识投射至过去时间节点,对关键历史人物‘苏夏’进行信息传递,试图加固并稳定一个本应处于概率叠加状态的时间分支。此行为严重干涉了时间线的自然流向,属于典型的‘时序加固’重罪。”
“证据二:关联体‘苏夏’遗留造物‘腕表晶体’,记录到来自未来时间点的‘顾心’意识信息,与过去时间点的‘苏夏’进行交互。此现象构成明确的‘逆时序信息传递’,严重违反因果律基本法则。”
“证据三:上述行为,共同构成一个非自然的、强化的‘时间闭环’。此闭环的存在,扭曲了以‘地球-人类-棱娲’为核心的时间流结构,引入了巨大的、不可预测的悖论风险。其稳定性建立在多次对时间线的非法操作之上。”
“时序管理者”那沙漏形态的流动微微加速,显示出其“情绪”的波动。
“你的行为,已对多元宇宙时间结构的稳定构成了实质性威胁。根据法典,现判决如下:”
“一、立即交出所有与时间干涉相关的记忆数据及技术细节,接受全面审查。”
“二、个体‘顾临’需接受‘时序隔离’,永久性切断其与任何时间敏感节点的潜在联系。”
“三、‘摇篮·源’宇宙的时间流将被置于最高级别监控之下,任何异常波动将导致立即干预。”
“立即执行。”
最后的四个字,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周围那些沉默的“园丁”意识团块,似乎也投来了更加凝重的注视。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迫使顾心屈服。
顾心静静地听着,金色的光芒没有丝毫减弱。她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只是在对方宣判完毕后,才缓缓地、清晰地开口,她的声音同样直接响彻在这片意识空间:
“我否认所有指控。”
她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恒星般稳固。
“时序管理者,你们维护的,究竟是时间线固有的、自然的‘连续性’,还是……某种不允许被打破的、僵化的‘囚笼’?”
此言一出,整个议会殿堂的信息流仿佛都凝滞了一瞬。那些古老的意识团块传来了细微的、代表着惊讶或审视的波动。
“大胆!”“时序管理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怒意,“时间法则乃多元宇宙根基,岂容质疑!”
“我并非质疑法则本身,”顾心迎向那无形的压力,目光如炬,“我质疑的,是你们对法则的解读和应用!”
她开始反击,逻辑清晰,言辞犀利:
“首先,关于我父亲顾临的行为。他所稳定的,并非一个‘本应处于概率叠加状态’的分支,而是一个本身就存在的、通往文明彻底毁灭的黑暗未来!他的干预,并非‘扰乱’,而是‘拯救’!他传递的并非破坏性的指令,而是‘希望’与‘可能性’!这难道违背了‘园丁议会’维护文明存续与繁盛的根本宗旨吗?难道坐视一个充满潜力的文明走向必然的毁灭,才符合所谓的‘自然流向’?”
“其次,关于逆时序信息传递。”顾心的意识指向那枚腕表晶体记录的证据,“你们只看到了现象,却拒绝探究其背后的原因和结果!这段信息传递,是否可能本身就是这个‘闭环’自然形成的一部分?是时间结构为了达成某种更高级的‘自洽’而产生的必要反馈?如果这个闭环最终导向的是文明的存续与升华,而非悖论与毁灭,那么它是否可以被视为宇宙法则的一种……更复杂的、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体现形式?”
她环视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园丁”:
“你们将时间线视为一条必须保持‘纯净’的直线,任何偏离都被视为‘污染’。但宇宙的本质,真的是如此简单、如此非黑即白吗?‘动态平衡’告诉我们,秩序与混沌可以共存,稳定与变化可以相依。那么时间呢?是否也只能有一种绝对的、不允许任何‘异常’的形态?”
顾心最后将目光牢牢锁定在“时序管理者”那流动的沙漏上,问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致命的问题:
“你们如此恐惧时间线上的‘变量’,如此急于抹除一切‘异常’,究竟是为了维护宇宙的稳定,还是为了……维持某种你们自身赖以存在的、不允许被挑战的……‘秩序霸权’?”
“你们维护的,是固有的时间线,还是一个……禁锢了无数可能性、不允许生命和文明凭借自身意志创造奇迹的……终极囚笼?!”
质问如同惊雷,在这片概念的殿堂中炸响。
“时序管理者”的沙漏形态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流淌的时之沙仿佛陷入了混乱。它试图反驳,却发现自己那套基于“绝对纯净时间线”的逻辑,在顾心提出的“可能性”与“生命意志”面前,竟然显得有些……苍白和僵化。
它维护的,究竟是时间本身,还是它自己对时间的“定义”?
周围的“园丁”意识团块中,第一次传来了清晰的、并非完全倾向于“时序管理者”的意念波动。一些古老的存在,似乎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年轻的“太阳之子”,以及她所提出的……关于时间本质的另一种可能性。
审判的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