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正厅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方才林祥那番疯狂怨毒的咆哮和最终被拖拽下去的景象,如同冰冷的刻刀,在每个人心头划下了深刻的痕迹。烛火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惊魂未定、神色各异的脸庞。
三房的林渊和林远,此刻更是面如土色,浑身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他们先前为了自保,或是出于某种隐秘的嫉妒,迫不及待地附和林祥,意图将一切罪责推向林砚,甚至隐隐指责林瑾。此刻回想起来,方才他们所说的每一句附和都如同抽在自己脸上的耳光,火辣辣地疼,更带来无尽的后怕——若是林瑾当真要清算,他们方才的言行,与助纣为虐何异?
林渊到底年长些,强行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没有直接回答林瑾那句充满压迫感的“你们刚才,似乎也有很多话想说?”,那无异于引火烧身。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与林祥同样的、也是盘旋在所有人心头的最大疑惑:
“贤…贤侄……”他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显而易见的敬畏与试探,“方才…方才林祥所言,虽是大逆不道,但…但有一事,二叔实在不解。高腾…高腾匹夫为何会将他与林祥勾结的如此铁证,亲手交予你手?这…这于理不合啊!高家难道自毁长城不成?”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巨大谜团。就连主位上的林宏,也微微睁开了眼睛,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投向林瑾。
林瑾看了看林渊,又看了看主位上的林宏,哈哈一笑,说道:“父亲、二叔,此事皆为安之一手谋划,我也是前几日才知晓——这小子之前也担心我可能是内贼,他也防着我呢!还是由安之来说吧。”
一时间,所有视线都聚焦在了林瑾身上。
林砚依旧坐在那里,姿态甚至没有太多变化。他放下一直把玩的茶杯,抬起眼,目光清亮平和,仿佛即将叙述的并非一场惊心动魄、将家族从悬崖边拉回的绝地反击,而只是一件寻常小事。
“三叔既然问起,那侄儿便说说。”他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从容,“此事,说来话长。”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开始娓娓道来,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自中秋诗会后,严大人宣布贡布竞选之日起,我林家便似乎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先是父亲派二房、三叔公你们前往苏州、湖州等地寻访顶级染料和秘方,却皆被一位神秘的‘北边豪客’抢先一步,重金垄断,断我外援之路。但须知此次贡布竞选仅在江南地区,所谓‘北方豪客’必然只是幌子,此事怀疑重点还是在江南地区。”
林渊和林远闻言,脸色都有些讪讪,地寻访顶级染料和秘方失败之事确实有他们办事不力的原因。
林砚继续道:“紧接着,城中突现针对我家丝绸质量的恶毒谣言。若仅是谣言,尚可应对。然其后,扬州老客户‘彩云轩’赵老板便手持确凿无疑的瑕疵‘流光锦’上门激烈退货,人证物证俱在,瞬间坐实谣言,予我林家信誉重击。”
“至此,事情已再明白不过。”林砚的目光扫过众人,“若无人里应外合,外部敌人岂能对我林家动向、乃至工坊内部流程如此了如指掌?更能将瑕疵品混入得如此天衣无缝?尤其是我父亲在工坊外遇刺……王德邻老掌柜侍奉林家几十年,忠心耿耿,若非有能绝对掌控他、并以他无法抗拒的把柄相要挟的核心人物出面,他怎会行此悖主弑身之举?”
他的分析冷静而残酷,将当时林家面临的绝境一层层剥开,听得众人脊背发凉。
“内鬼必在核心之中,且其目的,绝非争权夺利那么简单,而是要彻底毁了我林家的根基。”林砚语气转冷,“敌暗我明,常规查探极易打草惊蛇。故而,要引蛇出洞,需要一件足以让那内鬼和背后之人无法抗拒、必定会再次出手抢夺、并会因此彻底暴露的‘诱饵’。”
“于是,”林砚看向林瑾,兄弟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我便将平日在小院实验中,无意间制出的一种色泽虽极为惊艳、但其染料本身……嗯,有些特殊问题的红色配方,交给了柳姑娘。”
他略去了“有毒”二字,但众人皆已心知肚明。
“父亲遇袭那日晚上,我去了趟醉烟楼,与柳姑娘商议,精心策划了一出‘蜀地客商携秘宝至醉烟楼’的戏码。那几位客商,乃是柳姑娘托江湖朋友寻来的一些生面孔,为人可靠,且演技颇佳。而那‘赤霞缎’的样品,则是我之前试验时用那特殊染料制出来的少数几匹,光华夺目,足以乱真。”
“同时,”林砚继续道,“我向大哥建议,需利用‘广告效应’——即广而告之,制造声势——有意让柳姑娘在经营醉烟楼时,向某些特定渠道透露模糊信息,将‘赤霞缎’的神奇与珍贵,渲染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吊足所有人的胃口,尤其是……那位隐藏在暗处的内鬼和背后之人。”
“我们要让他们相信,林家已经得到了足以在贡布竞选中翻盘、甚至独占鳌头的绝世秘宝。”林砚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贪婪,以及对彻底击垮林家的渴望,会让他们忍不住再次出手,将这份‘秘宝’夺走,作为最终的致命一击。”
“果然,”林砚语气平淡,却仿佛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一切如预料般进行。内鬼迫不及待地将‘赤霞缎’的消息,连同其细节、甚至我们与‘蜀商’交易的所谓‘内幕’,悉数传递了出去。直至皇商竞选那晚,高家亮出那与‘赤霞缎’一模一样的‘丹心炽’,并意图反诬我林家窃取时,我便最终确定了内鬼之事,也知道了背后的黑手究竟是谁。”
厅内众人听得屏息凝神,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无声的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