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的庆典气氛,在庄重的礼乐与程式化的颂扬中,被推向了高潮。就在司礼太监深吸一口气,准备宣告下一项“百官献寿”的环节,整个仪式即将圆满收尾之际——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仓惶如同丧家之犬般的嘶吼,如同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猛地从大殿之外传来,以摧枯拉朽之势,瞬间将殿内精心营造的祥和氛围撕扯得粉碎!
“西北六百里加急军报!西北六百里加急军报——!!西北……”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马蹄铁疯狂践踏汉白玉御道发出的刺耳“嘚嘚”声,以及一种亡命奔波、力竭声嘶的破败感,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击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大殿内,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乐师的手指僵在琴弦或箫孔上,最后一个音符被硬生生掐断。
舞姬曼妙的身姿凝固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僵住,化为惊愕。
百官脸上的从容、笑意、甚至那点故作深沉的肃穆,瞬间破碎,转化为统一的惊骇与茫然。许多人的玉笏“啪嗒”掉落在金砖地上,也无人俯身去捡。
龙椅之上,皇帝赵禛身体猛地前倾,头顶的十二旒珠帘剧烈地晃动、碰撞,发出凌乱的脆响,将他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击得粉碎,露出底下最原始的惊疑与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他扶在龙椅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拦住他!”
“宫闱重地,不得擅闯!”
殿门外侍卫的呵斥声、兵器碰撞声、以及那报信者不顾一切的挣扎嘶吼声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然而,一切阻拦在“六百里加急”和那亡命之徒般的冲势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嘭!”
殿门被一股巨力撞开了一道缝隙!
一名身背赤色、代表最紧急军情的加急令旗,浑身笼罩在风尘、汗渍与已然发黑的血污之中的信使,如同一个从血与火的地狱中挣扎出来的幽灵,连滚带爬地冲破了大殿门口侍卫最后的阻拦,踉跄着扑倒在冰冷的丹墀之下!
他头上的铁盔早已不知丢在何处,散乱的头发被汗水与血污黏在额前脸上,嘴唇干裂出数道血口子,甲胄上布满了刀箭划痕与泥泞。他几乎是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气息,将一份沾染着泥污、汗渍和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渍的细长铜管,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
“陛下!西北急报!党项拓跋烈……拓跋烈反了!联合河西诸部,控弦十万,已于腊月二十八凌晨攻破绥州城!朔方军节度使杨荣……杨将军率亲卫巷战,力竭……力竭殉国!首级……被叛军悬于旗杆之上!灵州……灵州被围,水道已断,危在旦夕!西北……西北两道,烽烟遍地,求……求朝廷速发援兵!!”
“噗——”
话音未落,信使再也支撑不住,一口暗红色的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彻底萎顿在地,昏死过去。唯有那只紧紧握着铜管的手,依然倔强地伸向御座的方向。
死寂。
比之前的寂静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死寂,笼罩了整个金銮殿。
落针可闻。
唯有那信使粗重而痛苦、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喘息声,以及那份染血铜管滚落在地发出的“哐当”轻响,如同魔咒般折磨着每个人的耳膜与神经。
“哐当!” 又一声脆响,这次是站在前列的一位年老宗亲,因极度惊骇而失手将手中的玉笏掉落在地,上好的白玉摔得四分五裂。
这声音如同一个信号,瞬间引爆了死寂的大殿。
“什么?!”
“绥州……绥州破了?!这才几天?!”
“杨节度使……殉国了?!首级还被……!”
“十万大军?!灵州被围?!这……这……”
“腊月二十八!今天都正月初一了!三天!军报走了三天!沿途是干什么吃的!!”
惊呼声、质疑声、抽气声、不敢置信的喃喃声此起彼伏,方才还井然有序、庄严肃穆的朝堂,瞬间乱作一团,如同炸开了的蜂窝。恐慌如同致命的瘟疫,在身着朱紫的百官中飞速蔓延,许多人脸色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甚至有人双腿发软,需靠同僚搀扶才能站稳。绥州乃边关重镇,屏障关中,杨荣亦是沙场宿将,素有威名!连他都战死且被辱尸,城池在短短时间内被攻破,可见叛军势头之凶悍,局势之糜烂,已远超最坏的想象!灵州若再失,帝国西北门户洞开,党项铁骑便可长驱直入,饮马渭水,兵锋直指长安旧地,乃至威胁洛阳!
“肃静!朝堂之上,如此惊慌失措,成何体统!!”
一个沉浑如钟、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猛地压下了一片混乱与恐慌。出声的正是宰相张崇。他不知何时已离班而出,站在了御阶之下最前方。须发皆白的老臣,此刻面容沉肃如万年寒铁,眼神锐利如搏击长空的苍鹰,扫视过慌乱的群臣,自有一股历经风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定力量。他先是厉声呵斥,镇住场面,随即转向御座,躬身一礼,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陛下!军情紧急,千钧一发!请陛下速览军报,以定圣裁!速传太医,救治信使!”
皇帝仿佛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对!快!快将军报呈上来!太医!传太医!”
大太监连滚带爬地小跑下丹墀,颤抖着从那名昏死信使手中取下那份沾血的铜管,验看火漆无误后,几乎是捧着它,小心翼翼地将里面一卷同样沾染了污迹的绢布取出,步履踉跄地快步呈送到御前。
皇帝一把抓过绢布,迫不及待地展开浏览。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难看,从最初的惨白转为铁青,又从铁青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攥着绢布,几乎要将它捻破,手背上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