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林兮瑶苦着脸坐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宣纸抓耳挠腮,身后林文德好整以暇地坐着,慢悠悠地品着茶。
林兮瑶心里直犯嘀咕,她这三叔一个堂堂举人老爷,平日里看着也是端方君子,居然会做出躲在门外偷听侄女和伯母说话的举动!更过分的是,他不仅偷听得理直气壮,现在还要她把刚才说的那些关于族学改革的“策略”用文字写出来,美其名曰“理清思路,以备后用”。
这可难为死林兮瑶了。让她说,她能说得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可要用这时代的文言文写出来,就真是要了她的命了。她看着纸上自己写下的“监督”二字,后面就再也憋不出一个字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越想越烦躁,甚至开始腹诽:这林氏族学好坏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儿家,生不入族谱,死不入祠堂,林氏宗族未来的荣耀跟她林兮瑶有多大关系?想到这里,她气鼓鼓地一扔毛笔,嚷嚷道:“我不写了!”
林文德眼皮都没抬,悠悠地呷了口茶,道:“既然瑶儿你不想写,那要不你说说,晚饭后全家商议时,为何方才一言不发,现在倒跟你大伯母说得热闹?”
林兮瑶顿时蔫了,默默地又捡起了笔。为什么不当众说?难道她能说“族学好坏又影响不到我,反正我手里还握着两千两私房钱呢,大不了以后分家单过”?这种大逆不道、离心离德的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是万万不能宣之于口的。
林文德看她重新提笔,却仍对着白纸发呆,便缓声道:“不必强求文采,就先把你心里想的,一条一条罗列出来即可。无论语句是否通顺,哪怕不成句读,也无妨。万事开头难,先写出来,再润色修改。”
半个时辰后,林文德拿着修改润色后的那份《族学改良刍议》,仔细看了一遍,最终评价了一句:“单论这文章本身,考个童生都费劲。”
林兮瑶气得直翻白眼,腹诽道:那你倒是别让我写啊!再说,我又不用去考童生!
林文德仿佛没看见她的表情,指着其中一条问道:“不过,这‘购置祭田以充学产’一条,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听说‘祭田’是登记在宗族名下,而非个人,最关键的是,祭田受族规和乡约俗例保护,极少被官府征敛,也严禁子孙私下典卖,算是最为稳妥、能传诸久远的族产。”她顿了顿,继续说明自己的想法:“既然族里总想让我们家出钱支持族学,与其年年被摊派,钱款去向难以监管,还不如一次性拿出一笔钱购置些‘祭田’,划归族学专用。由宗族公推专人负责管理耕种,族学先生的束修、学生的笔墨纸张等基本开销,就用‘祭田’的产出支付。盈余部分则用于修缮学堂、添置书籍,或资助族中贫寒学子。这样一来,既有了长久的产业支撑族学,钱粮来去也清晰可查,能避免日后许多纷争。”
林文德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想法与他的考量不谋而合。他能想到这点,是得益于读书见识,没想到自己这侄女竟也有这样的远见和务实精神。还有她提出的监管细则,将职责权限划分得颇为清晰,林文德觉得,将这份思路稍加扩展,运用到一县乃至一府的管理上,都大有可为。他眼神复杂地看了埋头收拾笔墨的侄女一眼,心中暗叹:这丫头,怎么就不是个男儿身呢?若是个男孩,他何愁林家日后无人支撑门户,自己又何至于时常感到独木难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