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和的爱意取代了负罪感和恐惧将他淹没。
这样就能从溺毙般的负罪感中解脱出来吗?
他不在乎这条路将要通往哪里,不用思考,因为任映真说的一定是正确的,他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
他颤抖着、想要更深地埋进这个怀抱,从中汲取勇气和确认。他闻到了熟悉的、仿佛阳光晒过的干桂花混合着皂角的味道。……原来不是洗衣液的味道,什么都不可能在这血腥灰尘弥漫的世界里存留这么久。
听说人会在喜欢的人身上闻到特别的香味……居然是真的。他不由自主用力吸了一口气,手臂环过任映真的腰侧,居然能一臂抱过来、意外的纤细,能摸到紧实柔韧的肌肉线条,心跳漏了一拍。
因为他触及了一片湿濡和温热。
温川猛地一僵,缩回手,看清了对方腰腹侧面的鲜红。
“对不起,我,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
“没关系,小伤而已。”
任映真伸手轻轻拍着温川颤抖的脊背,感受着他的颤抖逐渐平息。
“任映真”和温川本质上是同一种人。
他们的内心构筑着过于理想化的秩序,无法轻易接纳这个世界的混沌与残酷。也许再过很多年他们就明白不该再去渴望那种纯粹且不容玷污的正确,但对综合能力测验的考生们来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是的,他清楚像温川这样的人即便侥幸从这个吃人的测验中存活,背负着杀死同伴的血债走出去,那深入骨髓的负罪感也会像永不愈合的疮疤日夜侵蚀他的灵魂。
“正常”的世界对测验的赢家来说才不是救赎,未来的每一声欢笑每一缕阳光都是无声谴责,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
这种人生对“他”而言是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要么崩坏,要么解脱,是他们这类人注定的归宿。
所以,在幸存者中,任映真选中了温川来当他的赢家。
他目光落在怀中人泪痕未干的脸上,还能看见残存的那丝固执。你会痛苦,崩溃,但底线却不会被轻易抹去,即使经历了这一切,也大概率不会变成一个以杀戮为乐的怪物,能守住人性最后一隅。
“任映真”也好、温川也好,我来给你们的生命以价值。
爱、污名,恨意,都可以投射到他身上。这就是任映真能支付的片酬。
就快落幕了。
【您追更的病娇在玩养成系,哈咯,听见了吗,我说您追更的病娇在玩养成系,奇怪,听不见吗?】
【没看过夜之海吗?我觉得这很神圣啊】
【第九期家产已杀到榜一了,A07说“恨我也可以”的时候真的有种诡异的温柔啊,你怎么能不相信他,他好像把所有的路都给你铺好了】
【小温那脑袋瓜估计还没转出来对方到底是什么意图吧】
【支配者统治者下略那套磕你们都知道,我觉得任映真最后会让温川活下去】
【Npc就没有不被他迷住的吗】
【有,死了】
【不敢看又忍不住想看,好邪门的产品,温川快醒醒】
【我想看考官那边什么反应,我爱看绝望的直男】
环形监控室里安静得能夹死蚊子。
年轻分析员小声跟旁边的同事蛐蛐道:“这就是心理操控吧,现在男生22号完全依赖男生1号……”
“测验规则只规定了最终存活人数,”中年考官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他抖了一下,“并未限定达成目的的手段。男生1号展现了在极端环境下,利用一切可利用资源、包括他人的情感和心理弱点确保自身生存的极致能力。从结果论看,他是成功的。至于道德……这本就是测验试图剥离的部分。”
“你认为男生1号最终会选择杀死男生22号?”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年轻考官突然开口。
中年考官没有回答,但已经是默认。
在这个测验的逻辑里,最优解当然是清除所有不稳定因素。
年轻考官轻笑一声,她也没有说话,但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我不这么认为。
把一个原本可能正常的人变成只属于自己的,永远无法摆脱的共犯和作品——这才是她认为任映真要做的事情。这种成就感远比单纯杀死某人更符合“他”的品味才对。
……
今天是个大阴天,傍晚时天已经黑得有如入夜。安全区界限已经收缩到校舍外墙,最后的四个人被挤压进了这栋充满死亡记忆的建筑内部。
雨水转瞬落下,持续不断地敲打着残破的窗棂,渗入、在地面上形成浑浊的水洼,混合着血污和灰尘,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
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能提供刹那间的惨白照明。
她利用外墙斑驳的砖缝和破损的排水管道爬上这里,衣服已经湿透了,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的心异常冷静。她已经搜遍了安全区里的所有尸体——包括南川千弘的。
分割他们,先解决掉温川。
她挂在窗边,从包里掏出一个发条闹钟。管它是谁分到的可笑的遗物呢,她上紧发条,然后朝着教室里面扔了过去。
闹钟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叮铃铃铃铃——!!!
她看见那两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噪音吸引,扭头望去。
就是现在。
她翻上窗台、落地无声,直扑向温川;任映真是反应很快,但是来不及了;她合身撞下,两人纠缠着,如同断线的木偶,滚下陡峭的楼梯。
“温川!”任映真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气和飞溅的雨水。
翻滚、碰撞,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闷响和痛呼,她听见了微冲的点射声,她躲过第一支弩箭,然后砸中了温川的手腕。大腿外侧一阵灼热的剧痛,是子弹击中了她的腿部。
最终,他们一同甩在了一楼楼梯平台处,他们都曾在这里守夜。
温川没动静了。
刘今熠在短暂的昏厥后醒来,摸了一把磕破的额角,腿的情况更糟糕。但、她低头观察了一下对方,发现他项圈上的指示灯似乎不再闪烁了。
她伸手去摸对方的鼻息——哦、死了。可能是磕到头或摔断颈骨了吧。
这么顺利?
死了也好。
楼上传来纷乱的枪声,任映真被克劳迪娅拖住了?那先让他们耗一耗子弹,她强忍着腿上的剧痛,用棒球棍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没空等死亡广播了,反正没死透的话杀了任映真再下来补刀也不迟,温川又没什么危险性。她必须趁现在、趁任映真还没从与克劳迪娅的交火中脱身,上楼去。给他致命一击。
……
任映真想说他真的是不小心的。完全是本人的本能在作祟,他在克劳迪娅放冷枪的零点几秒前闪避,其实根本来不及回头看清子弹轨迹。
那颗子弹没有如她所愿击中后心,而是钻入了右侧肩胛骨的下方,他向前踉跄一步,就势滚到了最近的掩体下方。
丰富的经验让他迅速判断出是贯穿伤,虽然幸运地避开了主要血管和骨骼,但显然伤及了肺叶,让他此刻的移动和发力都变得异常艰难。他的右臂几乎无法抬起,微冲变得很沉重。
得先解决克劳迪娅。
弹药并不多,对射不是个好主意。任映真掏出夏朝之的那枚闪光弹,咬掉保险销,将它对准黑色丝线的方向扔了过去。
闪光弹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越过散落的桌椅残骸。
叮当。
即使隔着手臂和眼皮他也能感知到强光骤然爆发,一颗微型太阳在走廊内炸开,防护并不能彻底避免眩晕和耳鸣,但他太擅长忍耐不适了。强光消失的同时,他从掩体后面探身出来,看见痛苦地蜷缩着的克劳迪娅。
砰、砰,砰!
“啊——!”她发出一声惨叫,看见任映真的时候,她还徒劳地试图扣动扳机,期望空了的弹匣能突然杀死他。
他上前踢开她掉落的手枪,克劳迪娅瞪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伊茜,我们根本就不会成功……你就这样看着我们像傻子一样挣扎……为什么?你辜负了我们……所有人的信任……”
温川会听到吗?他会怎么想?
任映真低头看着她,克劳迪娅没能在这张因失血和呼吸困难而惨白如纸的脸上捕捉到任何被戳穿的恼怒或愧疚。相反,在她充满恨意的注视下,他露出了一个毫无温度的微笑。
有什么绝非人类的东西,终于从这具精心伪装的皮囊缝隙里,漠然地向外瞥了一眼。
他看着她濒死的眼睛,用一如既往的平静态度回答她的问题,正如一切开始之前,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她问一道实验题。
班长,告诉我答案吧。
“我承诺过,我会注意的。”
她的眼睛睁大到极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头一歪,再也没有声音。
【通知:女生19号、克劳迪娅,死亡。剩余考生:3人。重复,剩余考生:3人。】
任映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看着咳出的血沫溅在她尚未冷却的尸体旁。
一瘸一拐的脚步声从背后靠近,刘今熠走得很艰难,但当她看到走廊里的景象,露出了一个愉快的笑容。
“又见面了,班长。”
“终于要结束了。”她说,慢慢走到他身边:“你知道吗,测验开始的那天,打晕你、抢走你背包的人就是我。你根本没有防备啊,蠢得要死……”
任映真静静看了她几秒,说:“我知道。”
“……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从来没忘记过。”任映真说:“只是觉得说出来挺没意思的。”
刘今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说话有点那个我先退场了】
【早说了A07一直是这个狗德行】
【他就爱干点精神凌迟的缺德事情】
“那算什么!”她尖叫道:“那算什么?你为什么不说?”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羞耻感瞬间击垮了她。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提心吊胆、日夜煎熬、那些生怕被他想起来的恐惧……算什么?!全都像个笑话!她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他面前演了这么久!
“我说了。那样很没意思。而且,看着你害怕、猜疑、自己折磨自己的样子……比直接拆穿有趣多了。”
“哈。”刘今熠干笑一声:“……哈哈。你不知道自己分到的初始武器是什么吧?我可以现在给你扫盲,班长。”
她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物体——那是一个高压电击器。
她笑着按下开关。
刺眼的蓝色电弧在电极间爆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噪音,在黑暗里照亮了他们彼此的脸。
“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最有意思吧。”她抢上前来,用膝盖压住他试图格挡的手臂,将电击器的顶端抵在了他的侧颈,摸索着寻找急促搏动着的温热血管:“用本该属于你的武器来杀了你最有意思。”
“你的心跳得好快啊……透过这里都能感觉到。你说,会怎么样呢?我按下开关、你会先像一条离水的鱼一样抽搐,窒息,休克,心跳停止——最后死在我手里。”
不知是今夜无光还是她心理作用,任映真看起来呼吸极度困难,瞳孔涣散着、脸色又灰败了一些下去。他试图偏头躲开电击器的顶端,但两个人的受伤程度和剩余体力都是半斤八两,这就成了种意志力的比拼。
然而一个不杀不罢休,另一个绝不可能死在对方手里。
【谢谢A07让我意识到九期节目过去了我还是爱看点这样的画面,我觉得小刘手抖不像是力竭是因为跟我一样兴奋谁来懂一下】
【救命我居然在期待下一步,唉,看第二人生看得!】
她按下触发钮。
噼啪——
噗呲!
刘今熠脸上的笑意凝固,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握住了自那透出的染血的箭簇。电击器啪嗒一声掉在任映真颈边的地上,他没有多余的体力把她掀下去,只能看着她不甘心地砸在自己身上。
镜头转移,温川从楼梯下爬上来。他们看着他动作僵硬却又异常迅速地开始给弩重新上弦,他努力捕捉着雨声里混杂的属于人类的声音。
他们藉由任映真的视角看见了温川面无表情地举起弩,对准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