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但战火的焦点已迅速转移。曹操屯兵黎阳,如同一只饱餐后舔舐爪牙的猛虎,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整个河北,既警惕着暗处的冷箭,也寻找着下一个猎物。而邺城的袁尚,则如惊弓之鸟,将全部兵力收缩回城,惶惶不可终日。
袁谭在辛评和寥寥数十名亲兵的护卫下,如同丧家之犬,一路向北逃窜。他们不敢靠近任何城池,只能在荒山野岭间艰难跋涉,靠猎取野物、偷窃田间残存的瓜果充饥。曾经的河北长公子,如今落魄至此,令人唏嘘。
“公子,如今……该往何处去?”辛评声音沙哑,脸上满是疲惫与绝望。王修战死,吕旷阵亡,吕翔重伤失散,他们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袁谭眼神空洞,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半晌才嘶哑道:“邺城是回不去了,袁尚那逆弟必欲置我于死地。并州高干……态度不明,且远水难救近火。”他顿了顿,一个曾经让他无比抗拒的念头,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生路,“为今之计,只有……只有去青州,投刘备。”
说出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向那个曾被自己父亲视为疥癣之疾的刘备低头求救,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但活下去的本能,以及对袁尚、对曹操的滔天恨意,压倒了一切尊严。
“刘备……”辛评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想起了那个神秘的“甄三”,若他真是刘备的人,那这一切……他不敢再想下去。“或许,这是唯一的生路了。”
在糜兰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袁谭残部艰难地向着青州方向移动。
当袁谭一行人如同乞丐般出现在青州边境,表明身份请求接纳时,消息迅速传回了临淄。
刘备召集核心文武商议。赵云皱眉道:“主公,袁谭乃丧家之犬,接纳他,无异于公然与曹操为敌。如今曹操新胜,气势正盛,恐非良策。”
高顺言简意赅:“收留,仁义!”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备和糜兰身上。
刘备看向糜兰:“糜兰,你以为如何?”
糜兰早已深思熟虑,从容道:“主公,袁谭虽败,然其名分犹在,于河北士民心中仍有影响。接纳他,有三利:其一,可彰显主公仁德,吸引河北流亡士人;其二,可得一牵制曹操之名器,曹操若攻我,便可打出为袁氏存续的旗号;其三,袁谭对袁尚、曹操恨之入骨,必为我前驱,可用于搅动河北局势。”
他话锋一转:“然,亦有风险。曹操必因此视我为大敌,恐招致其全力来攻。故,接纳袁谭,需有条件。”
“何种条件?”
“其一,袁谭需上表,尊奉主公为盟主,其麾下兵马需由我军整编、指挥。其二,其本人需居于临淄,名为客将,实为寓公,不得再直接掌控军队。其三,我军需立即加强战备,尤其是黄河防线,以应对曹操可能之报复。”
这一番分析,利弊权衡清晰,既抓住了机遇,也预估了风险。刘备闻言,沉吟片刻,决断道:“便依糜兰之策!风险虽大,然机遇亦不容错过。我辈欲成大事,岂能畏首畏尾?即刻派人,迎袁谭入青州,以上宾之礼待之,但军队整编之事,需立即着手!”
当袁谭看到糜兰之时,终于明白了甄三是谁,也明白了田丰为何不知去向,甄家为何转道去徐州。甄三,你隐藏的好深啊!
糜兰默然良久,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他们都在郯县,一切安好!”
袁谭逃入青州、被刘备接纳的消息,如同最后一块投入火堆的干柴,彻底点燃了曹操的怒火。
“刘备!糜兰!果然是你等在幕后搞鬼!”曹操一把将案几上的文书扫落在地,怒不可遏,“纳袁谭,据青州,是欲与孤争夺河北乎?!”
帐下诸将群情激愤,纷纷请战,要求即刻发兵,踏平青州,生擒刘备、袁谭。
然而,郭嘉却在此刻站了出来,他脸色苍白,不时轻咳,但眼神依旧明亮:“丞相息怒。刘备纳袁谭,其意昭然,然我军新下黎阳,将士疲敝,粮草转运亦需时日。此时若仓促东征,邺城袁尚未灭,并州高干未平,实乃两面树敌,非万全之策。”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刘备此举,虽为挑衅,亦暴露其野心与实力不足。彼需时间整合袁谭残部,稳固青州。我军当下之要,仍是河北!当趁袁尚惊魂未定,邺城空虚之际,速发大军,一举克之!只要平定冀州,尽收其地、其民、其粮,则刘备区区一青州,偏安一隅,又何足道哉?届时挟大胜之威,水陆并进,刘备可一鼓而下!”
荀攸、程昱等人也纷纷附和。他们都明白,相比于心腹之患的河北袁氏,刚刚崛起的刘备虽然可恶,但威胁等级仍需排在后面。
曹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知郭嘉等人所言才是老成谋国之道。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奉孝之言是也!”曹操沉声道,“传令!全军休整三日,而后尽起大军,北上,直取邺城!先定河北,再图青徐!”
曹操大军北上的消息传来,邺城陷入了最后的绝望。袁尚面如土色,逢纪、审配等人虽强作镇定,但也知大势已去。他们试图调动兵马,组织防御,但军心涣散,士无斗志。
而远在并州的高干,接到了曹操猛攻邺城的战报,以及糜兰那封充满暗示的密信。他犹豫了。出兵救援?曹操兵锋正盛,恐难抵挡,且袁尚对他并非完全信任。坐观成败?若邺城陷落,曹操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并州。自立门户?他虽有此心,但名不正言不顺,实力亦不足以抗衡曹操。
最终,高干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无奈的方式——紧闭关口,拥兵自重,观望风色。他打算看看邺城能支撑多久,看看曹操在拿下邺城后,会如何对待他这位袁绍的外甥。
河北的天平,彻底倾斜。袁谭成了刘备帐下的傀儡,高干作壁上观,袁尚困守孤城。曹操终于可以集中全力,对付这最后一个,也是名分最“正”的敌人。
糜兰在临淄,得知曹操最终选择先攻邺城,嘴角露出一丝不出所料的微笑。他成功地将祸水引向了袁尚,为刘备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但他也知道,当曹操收拾完河北之后,与刘备的决战将不可避免。
他望向西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支正向邺城滚滚推进的黑色洪流。
“袁本初,你的基业,终究要落幕了。而接下来的舞台……”他低声自语,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该轮到我的主公了。”
黎阳的陷落,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而袁谭入青州,则预示着新的、更加激烈的冲突,正在不远的前方酝酿。所有的困兽都在挣扎,所有的猎人都在调整准星。北方的最终结局,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