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拉海顿那日,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预示着前路的莫测。
阿德拉希尔领主亲自到堡垒门口相送,场面礼节周到,无可指摘,但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依旧带着审视与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沉。
他并未多言,只是祝哈涅尔一路顺风,仿佛几日前的宴会与试探从未发生。
取代了阿德拉希尔卫队的,是那十二名来自米那斯提力斯的刚铎骑士。
他们纪律严明,沉默寡言,如同一群冰冷的金属雕像。
为首的骑士队长名叫贝伦,一个在刚铎颇为常见的名字,但此人却绝不普通。
他大约三十五六岁年纪,面容如同刀削斧凿,下颌线条刚硬,薄薄的嘴唇总是紧抿着,透着一股不苟言笑的严厉。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周围时带着职业军人的警惕与冷漠,偶尔落在哈涅尔的马车上的目光,则更像是在审视一件需要安全送达的、特殊的货物。
他骑术精湛,身形在马背上稳如磐石,即使是在休息时,腰杆也挺得笔直,仿佛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贝伦很少说话,下达命令时言简意赅,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和他手下的骑士,与拉海顿那些略带散漫的守军形成了鲜明对比,透着一股来自首都核心武力的精悍与肃杀。
马车再次颠簸在道路上,只是这一次,车厢内的气氛更加压抑。欧斯特管家忧心忡忡,不时透过窗帘缝隙观察着外面那些沉默的骑士。
艾莉娅则一如既往地安静,但哈涅尔能感觉到,她隐藏在顺从外表下的警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哈涅尔本人则半躺在铺着软垫的座位上,闭着双眼,看似在假寐。
艾莉娅跪坐在一旁,用她那双看似柔弱无骨的手,力道适中地为他按摩着额角,试图缓解旅途的疲惫。
然而,哈涅尔的思绪早已飘远。
他看似悠闲,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从离开拉海顿的那一刻起,就不仅仅在贝伦这队骑士的监视之下,更在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注视之中。
阿德拉希尔的人?埃雅尼尔将军的人?甚至可能是北方阿维杜伊王,或其他对王位有想法的势力派出的探子?
他在拉海顿停留的时间太长了。
长到足以让米那斯提力斯那些手握权柄的老爷们,在议会里争吵、妥协,最终或许达成了一个关于如何处置他这个意外变量的、暂时的、脆弱的协议。
这个协议的内容是什么?哈涅尔无从得知。
是承认他某种特殊的历史顾问身份,将他圈养起来研究?
是利用他长子嫡系的血脉名头,去制衡北方阿维杜伊的宣称,为埃雅尼尔的上位铺平道路?
还是……更糟糕的,是某个派系想要彻底清除他这个法理上的隐患,而另一个派系则想要保住他这面可能的旗帜,双方博弈后形成了某种先控制起来再议的平衡?
无论哪种可能,对他而言都绝非好事。他现在就像一件珍贵的、却带着毒性的古董,被各方势力小心翼翼地传递着,谁都想掌握,却又都担心被其反噬。
“平衡各方的协议……” 哈涅尔在心中冷笑,“只怕这平衡,脆弱得不堪一击。”
马车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将哈涅尔从沉思中惊醒。他微微蹙眉,掀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不知何时,队伍已经驶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
这里的道路明显疏于维护,变得狭窄而泥泞不堪。
连日阴雨让路面变成了烂泥塘,车轮陷进去,发出令人不快的噗嗤声,前行速度陡然慢了下来。
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即使是白天,林间也显得异常昏暗、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烂和植物潮湿的气息。
这种环境让哈涅尔感到一种本能的不适。
地形复杂,视野受阻,简直是设伏的绝佳地点。
他注意到,骑士队长贝伦也明显加强了警戒,手势示意队伍收缩,骑士们的手都不自觉地按上了剑柄,目光如电,扫视着道路两侧幽暗的林地。
车厢在泥泞中艰难地扭动前行,每一次颠簸都让人心烦意乱。
艾莉娅按摩的手指也微微停顿,她抬起头,看向哈涅尔,浅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哈涅尔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惊慌,但自己的心却慢慢提了起来。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脆弱的平衡,或许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就在马车又一次碾过一个深坑,整个车厢猛地倾斜,哈涅尔不得不伸手扶住厢壁以稳住身形的那一刻——
“咻!”“咻咻!”
几声尖锐至极的破空声,猝然从道路两侧的密林中响起!那声音快如闪电,狠辣无情!
几乎是同一时间,“夺夺”几声闷响!
几支造型粗糙却力道惊人的利箭,狠狠地钉在了马车的车厢壁上!有一支甚至穿透了不算太厚的木板,带着森寒的箭簇,突兀地出现在车厢内部,距离哈涅尔的身体不过半尺之遥!箭尾的翎羽还在剧烈地颤抖,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袭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