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妮的指尖无意识收紧,紫檀佛珠硌着掌骨。
“鬼手”范离——这个本该烂在南疆瘴气里的名字,带着腐朽的腥气重新撞进耳中、南疆妖族的图腾变种,新近雕琢的玉佩,死而复生的罪囚。
松鹤堂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仿佛无形的水银灌入肺腑让人不禁的打寒颤。
“祖母,”吴浩然的声音绷得极紧,带着长途奔袭后的沙哑。“范离若真活着,藏在何处?谁在庇护他?这‘蛇盘纹’与南疆妖族牵扯,只怕……”
“怕?”杨清妮截断他的话,眼神锐利如淬火的钢针。
“怕,刀子就不砍下来么?”
转身步伐稳得不见丝毫老态,径直走向书案。
“范离是条毒蛇顺着他的尾巴、才能揪出更大的蛇窝。他既是‘鬼手’,靠这双手吃饭,就不可能真当个死人。查!”
她提笔蘸墨,笔尖悬在雪白宣纸之上。
“十五年前流放案卷宗、所有经手官吏,这些年、京都或地方,可有技艺精湛却来历不明的玉雕匠人突然出现,又或销声匿迹、还有。。。。。。”
书写的笔锋一顿,墨点滴落晕开。
“所有与南疆有过贸易、接触的商队、官驿,特别是能接触到南疆奇珍异物的渠道。
范离的手艺需要材料,更需要买家。”
吴浩然精神一振:“孙儿明白!这就去办!”
“慢着。”杨清妮抬眼,目光沉沉压在他肩上。
“范离背后的人敢用他必有倚仗,你亲自带队挑最精悍可靠的人手,行事如潜蛟入海、动静越小越好,若有线索指向宫闱或权贵重臣府邸……”声音陡然转寒,“立刻回禀,不得擅自接触!”
“是!”吴浩然抱拳,领命转身,步伐迅疾如风,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肃杀之气。
堂内只剩下杨清妮和李婉儿。
烛火跳动将老太君银白的鬓角染上一层暖光,却驱不散她眼底凝结的寒意。
“老太君,”李婉儿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
“西角院那边王嬷嬷的儿子、马房的吴六、今日午后告了假,说是肚子疼。奴婢派人悄悄盯着,发现他没回住处,反而在府外西街的‘福顺’茶楼后巷,跟一个戴斗笠的生面孔碰了头,递了个小布包。那人接了东西,立刻钻进人群不见了。”
杨清妮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了。“布包?”
“不大,方方正正,看着像块点心匣子。”
李婉儿道,“吴六交完东西就捂着肚子回了马房住处没再出来,王嬷嬷那边晚饭后借口去浆洗房取落下的东西,又在关押赵婆子那院子后墙转了一圈,空着手去的空着手回的。”
“点心匣子…”杨清妮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暗河’倒是心急,赵婆子这颗废子,也要急着送她上路了。
那‘点心’,怕不是穿肠毒药。”
看向李婉儿,“网,该收了。”
李婉儿心领神会:“奴婢这就去安排,保证人赃并获。”
夜色如墨更深露重,关押赵婆子的偏僻小院死寂一片,只有墙角草丛里秋虫的鸣叫时断时续。
两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头靠在廊柱阴影里,眼皮耷拉着,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院内唯一亮着微弱灯火的柴房门窗紧闭, 一条黑影如同贴着墙根流淌的污水,悄无声息地滑过小院后墙的阴影。
黑影极其熟悉地形避开几处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石,敏捷地翻过矮墙、落地无声,目标明确——柴房那扇破旧的后窗。
黑影在窗下伏低身体、侧耳倾听片刻,里面只有粗重浑浊的呼吸声,是赵婆子睡着时发出的。
黑影从怀中摸出一个油纸包、轻轻揭开露出里面几块颜色深褐、散发着奇异甜香的糕点。
一只枯瘦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糕点掰碎,准备从窗棂缝隙塞进去。
就在碎屑即将脱手的刹那。 “嗤啦——!”
一张浸透桐油的渔网毫无征兆地从头顶屋檐罩下,瞬间收紧黑影猝不及防,被裹了个结实。
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中油纸包和糕点碎块洒落一地。
几乎同时院墙四周火把骤亮,方才还在“打盹”的两个丫头如狸猫般弹起,手中短棍直指网中人。
院门被猛地撞开、李婉儿带着四个健壮仆妇,手持棍棒绳索、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瞬间将还在网中挣扎的黑影死死按住。
“王嬷嬷,”李婉儿清冷的声音在火把噼啪声中响起。
她弯腰拾起地上那块散发着甜腻气味的深褐色糕点,凑到被按在地上、满脸惊骇的老妇人眼前。
“这‘点心’,是送去给赵婆子‘压惊’的么?”
松鹤堂内灯火通明,王嬷嬷被两个仆妇反剪双臂押跪在地,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她面前的地上,散落着油纸包和那些致命的糕点碎块。
“老太君饶命!老太君饶命啊!”王嬷嬷涕泪横流,额头磕在地砖上砰砰作响。
“奴婢…奴婢是一时糊涂!是有人…有人给了奴婢十两银子,让奴婢把这包东西…想法子给赵婆子吃下去。”
“奴婢…奴婢真不知道这是毒药啊!那人只说…说让赵婆子睡安稳些,别再乱说话…”
“谁?”杨清妮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空气。 王嬷嬷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打颤。
“是…是个蒙着脸的男人…声音哑得很…就在西街‘福顺’茶楼后巷…他…他还说,要是办成了…再给奴婢二十两…让奴婢儿子去城外庄子上当个小管事…”
“蒙面人?”李婉儿皱眉,“嬷嬷,你儿子吴六,今日午后在茶楼后巷见的,也是这个人吧?递的布包里,装的什么?”
王嬷嬷脸色猛地一僵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惊恐地看向李婉儿,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杨清妮淡淡道,“拖下去,让府里的老刑手‘伺候’着问,问清楚那个蒙面人,问清楚布包里的东西,还有,”
她的目光落在王嬷嬷绝望的脸上,“这些年,你和你儿子,替‘暗河’递过多少消息,害过多少人。”
“不!老太君!奴婢说!奴婢全说!”王嬷嬷彻底崩溃嘶声哭喊。
“那布包里…是…是吴六偷拿的马房新进的精料样本,那人…那人要府里战马的饲料方子,还有…还有奴婢这些年…只…只递过一些…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老太君饶命啊!”
她的哭嚎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仆妇堵住嘴,粗暴地拖了出去。
李婉儿看着地上那包毒糕,心有余悸:“好狠的手段!若非太君早有防备,赵婆子此刻怕是……”
杨清妮没有看那毒糕,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
“赵婆子不过是个引子,他们要马料样本…看来‘暗河’的手,伸得比我们想的还长,连军马都想动。”
沉默片刻指尖在冰冷的佛珠上划过,“婉儿,去告诉吴六,想活命,就把他知道的一切吐干净。那个蒙面人,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是!”李婉儿肃然应命。 夜已极深,万籁俱寂。
松鹤堂的烛火映照着杨清妮沉静如渊的脸。
吴浩然那边追查“鬼手”范离的踪迹尚未有回音,府内揪出的这条线却已透出更深的寒意——下毒灭口刺探军马机密。
这“暗河”的目标,绝不仅仅是搅乱国公府后院。
案头是吴浩然下午匆忙带回的、记录着老匠人口供的纸笺静静躺着。
“鬼手”范离的名字,与南疆妖异的图腾纠缠在一起,像一团盘踞在阴影深处的迷雾。
杨清妮拿起那张纸,指尖在“范离”二字上缓缓摩挲。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一双能雕琢出妖族图腾的“鬼手”,潜藏在京都的某个角落。
他背后,究竟站着谁?这盘棋局,南疆的妖氛,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烛芯啪地爆出一个灯花,光亮猛地一跳。杨清妮放下纸笺,眼中没有任何犹疑,只有一片冰冷的决心。
无论对手是谁,是人,是鬼,还是那蛰伏在南方的妖,她都要将其连根拔起。
镇国公府的根基,绝不容这些魑魅魍魉撼动分毫。
站起身走到窗边,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庭院,黑色包裹着在飞檐斗拱之上。
这份死寂里酝酿着是未知的风暴, 松鹤堂的门被轻轻叩响。
李婉儿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一个不起眼的、沾着些许泥点的竹筒。
“老太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吴六熬不住刑招了,那个蒙面人、他确实不知身份,但他看到那人左手小指缺了一截,还有这竹筒是在吴六床下暗格里发现的,里面…只有一张空白的纸条。”
缺指?空白纸条?杨清妮接过竹筒,指腹在筒身一处细微的刻痕上轻轻抚过——那是一个极其隐晦的、扭曲如蛇的标记。
她的目光陡然锐利如鹰隼,瞬间穿透了那空白的纸面,仿佛看到了其下潜藏的、无形的獠牙。
“空白?”杨清妮的声音冷得掉冰渣,“不,这是‘暗河’在告诉我,他们的人,就在我眼皮底下,随时能传递消息,随时能……置人于死地。”
捏着那空白的纸条、指节微微发白。
“查!府里所有人,一个不漏!特别是……有谁,左手小指缺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