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将小屋染成温暖的橘色。任峥处理完营中事务回到小屋,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任朗盘腿坐在小床上,面前摊着几样新鲜玩意儿——一只翠绿的草编蜻蜓,一只神气的棕叶蚱蜢,一只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松鼠,还有一只麦秆做的小哨子。小家伙正拿着那只“蚱蜢”,对着煤油灯的光,煞有介事地研究着,小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里是怎么折的呢?阿姨的手好快…”
听到开门声,任朗猛地抬起头,看到是父亲,小脸上瞬间绽放出比夕阳更灿烂的笑容!他像只欢快的小鸟,光着脚丫就跳下床,扑到任峥腿边,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草编玩具,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爸爸!爸爸!你看!这是阿姨给我编的小蜻蜓!像不像真的?会飞哦!”
“这是大蚱蜢!跳得可高了!阿姨说它还会唱歌!”
“这个是小松鼠!毛茸茸的!尾巴还会动!”
“还有这个!是哨子!爸爸你听!”任朗鼓起小腮帮子,用力一吹麦秆哨,一声清脆悠扬的鸟鸣声立刻在小屋里响起。
任朗兴奋得手舞足蹈,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眉梢眼角都洋溢着一种任峥许久未曾见过的、属于孩童的纯粹快乐和满足。他拉着任峥的手,迫不及待地分享着今天的“奇遇”:
“阿姨可厉害了!像变魔术一样!那些草叶子,唰唰唰几下,就变成小动物了!”
“阿姨还教我跳格子!我跳了五格!没摔倒!”
“我们还玩打仗!我是小战士,阿姨是炊事班长!我保护她!”
“阿姨说,明天教我编小蚱蜢!爸爸,你说我能学会吗?”
孩子的声音清脆而充满活力,像一串串跳跃的音符,敲击在任峥的心弦上。他看着儿子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小脸,看着他眼中那久违的、毫无阴霾的快乐光芒,看着他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鼻尖上细小的汗珠,感受着他小手传递过来的温热和依赖…
任峥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站在原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震动、酸涩与欣慰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那堵名为“沉重责任”和“亏欠遗憾”的堤坝!
多久了?
多久没有看到朗朗这样毫无负担、开怀大笑的模样了?
多久没有看到他像个真正的六岁孩子一样,因为得到一个新奇的玩具、学会一个新游戏而兴奋雀跃了?
自从秀娥走后,那孩子眼中总是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孤寂和早熟的沉寂,像一层薄雾笼罩着他。即使自己归来后尽力弥补,那层薄雾也只是变淡,从未像此刻这般,被彻底驱散!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农玉兰…这个前世与他相濡以沫、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即使她没有前世的记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对孩子天然的亲近、耐心和巧思,依然如同本能般存在。她仅仅用了两天,用几片草叶、几个简单的游戏,就轻易地叩开了朗朗封闭的心门,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将他拉回了阳光之下!
任峥的心,被这巨大的反差和儿子焕发的光彩狠狠撞击着!他缓缓蹲下身,与儿子平视。粗糙的大手,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抚上儿子因为兴奋而发烫的小脸,指腹感受着那份真实的、充满活力的温度。
“朗朗…很开心?”任峥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仿佛要确认这光芒的真实性。
“嗯!超级开心!”任朗用力点头,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又把那只草编蜻蜓举到任峥眼前,献宝似的,“爸爸你看!阿姨编的!是不是很厉害?”
任峥的目光落在那只惟妙惟肖的草蜻蜓上,又仿佛穿透了它,看到了洼地里那个蹲在芦苇丛中、耐心教导朗朗的女子身影。前世无数个温暖又心酸的画面在脑海中翻腾:她抱着还是幼童的朗朗轻声哼唱;她为护着朗朗与长舌妇据理力争的泼辣;她看着孩子们玩耍时温柔满足的侧脸…最终,都定格在眼前儿子这张充满阳光和快乐的小脸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感激、愧疚、释然和决断的情绪,在他胸中汹涌澎湃。他欠玉兰的,或许永远也还不清。但此刻,看着朗朗因为她而重新绽放的笑容,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需要她!朗朗更需要她!
任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大手稳稳地托住儿子的小肩膀,目光沉静而认真地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朗朗,爸爸…后天,又要去山里训练了。这次…可能会比上次时间更长一点。”
任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小嘴下意识地抿紧,小手紧紧攥住了那只草蜻蜓,指节微微发白。那熟悉的、带着不安和依恋的神情又悄然爬上眉梢。
任峥的心猛地一揪,但他没有停顿,用尽可能温和却坚定的语气继续说道:“爸爸不在的时候,你想不想…让农阿姨来照顾你?就像这两天一样,陪你玩,给你编小蜻蜓,教你跳格子?”
小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煤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在墙壁上投下父子俩一大一小两个沉默的影子。
任朗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紧紧攥着那只草蜻蜓,小小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父亲,里面没有了刚才的兴奋,却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和确认:“…阿姨…会一直陪着我吗?像…像这两天一样?”
“会。”任峥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只要朗朗愿意,阿姨会像这两天一样,好好照顾朗朗,陪朗朗玩。”
听到父亲肯定的回答,任朗眼中那点小心翼翼的不安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他猛地扑进任峥怀里,小胳膊紧紧搂住父亲的脖子,小脸埋在任峥颈窝里,用力地点着头,声音带着闷闷的欢喜和如释重负:“嗯!朗朗愿意!朗朗喜欢阿姨!阿姨对朗朗好!阿姨编的小蜻蜓最好看了!朗朗想阿姨陪着!”
孩子毫不掩饰的喜爱和依赖,像一股最温暖的泉水,瞬间注满了任峥的心房。他紧紧回抱住儿子小小的、温热的身子,感受着他因为欢喜而微微颤抖的小身体,下颌轻轻抵在儿子柔软的头发上,闭上了眼睛。
悬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了。
夜色渐深,任朗抱着那只草编蜻蜓,在父亲身边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仿佛梦里都是翠绿的草叶和欢快的游戏。
任峥轻轻起身,为儿子掖好被角。他走到桌边,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光,铺开信纸,提笔写下几行简短却份量极重的字:
“青山:
明早训练前,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事相托。
任峥”
写完,他吹干墨迹,将纸条仔细折好,递给门口的警卫员小张,让他送过去。目光再次投向床上儿子恬静的睡颜,又仿佛穿透墙壁,望向招待所的方向。窗外的月光清冷如水,却在他冷硬的脸上,映照出一抹前所未有的、带着暖意与希望的柔和轮廓。
迟来的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阴霾,照亮了这一大一小两颗孤寂的心。新的羁绊,已然悄然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