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城背刺的消息,如同一块沉甸甸的寒冰,压在林凡的心头,也压在镇荒城每一个知情者的呼吸之间。损失不仅仅是金银,更是赖以维系的外部渠道和战略缓冲。时间,成了最奢侈也最残酷的敌人。胥犴可以等,用瘟疫和围困慢慢消磨;彩云城主可以等,坐视林谷流血殆尽。但林凡等不起。
必须在内部被瘟疫拖垮,外部被彻底孤立之前,打破这个僵局!必须加速战争的进程,哪怕要冒更大的风险。
夜色深沉,指挥所内灯火通明。林凡的目光扫过铁叔、孙焕、墨恒以及刚刚通过密道潜入城中汇报的韩庐。
“不能再被动防守了。”林凡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胥犴用瘟疫,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拖垮我们。彩云城落井下石,是认定我们必败无疑。我们必须让他们看到,林谷的骨头,比他们想象的更硬!这场战争,必须尽快了结!”
“如何了结?”铁叔眉头紧锁,“胥犴十万大军围城,虽士气受损,但根基未动。强攻硬打,我们耗不起。”
“硬碰硬自然不行。”林凡走到沙盘前,手指点向邢军大营,“所以,我们要攻心!”
“攻心?”众人目光一凝。
“没错。”林凡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胥犴能用疫病乱我军心,我们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不是怕国内知道战事不利吗?我们帮他宣扬一下!他不是用卑劣手段吗?我们就把他的卑劣,原原本本告诉他的士兵!”
他转向墨恒:“工程院立刻赶制一批大型纸鸢(风筝),要足够坚固,能承载一定重量。再准备一批特制的弩箭,箭头去掉,绑上轻便的竹管。”
又看向孙焕:“孙先生,你文笔犀利,立刻起草两份文书。第一份,详细揭露胥犴如何将患病同袍的遗物抛入城中,散布瘟疫,行此伤天害理、人神共愤之举!强调一国大军攻一城,竟用此魑魅手段,非但无耻,更是对自家士兵性命的不负责——谁能保证这些疫病不会反向蔓延?第二份,夸大……不,只需客观陈述城内‘疫情严重’,哀鸿遍野,但重点强调,我军将士同仇敌忾,誓与城池共存亡,任何踏入此城者,必将被死亡的瘟疫缠绕,玉石俱焚!”
孙焕立刻领会了林凡的意图:“谷主高明!第一份文书,旨在道义上打击胥犴,离间他与士卒,尤其是指挥层中那些尚有廉耻之心的将领。第二份文书,则是恐吓,加剧邢军士卒对攻入城池的恐惧,尤其是对瘟疫的恐惧!此二策,可谓诛心之刃!”
“正是!”林凡点头,随即看向韩庐,目光锐利,“韩司长,你那边更要加快动作。启动我们在邢国内部,尤其是国都‘邢丘’的所有暗桩,不惜代价,将胥犴在此地的‘战果’散播出去——就说他劳师远征,损兵折将,数月未能下一小城,反被断粮道、狙将领、淹地道,如今更是黔驴技穷,竟行散布瘟疫之下策,致使天怒人怨,军中疫病隐现!要着重强调他的无能和对国力的巨大消耗!”
韩庐眼中精光一闪:“明白!属下会让他们用流言、童谣、甚至匿名揭帖的方式,在邢丘的茶楼酒肆、官衙坊市散播。定会让邢国朝野皆知,他胥犴这位‘名将’,是如何在镇荒城下碰得头破血流!”
“好!”林凡一拳轻轻砸在沙盘边缘,“双管齐下!我要让他胥犴外有攻城之阻,内有士卒疑惧,上有朝堂压力!看他还能不能安稳地坐在中军大帐里,等着瘟疫替我拿下这座城!”
命令立刻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
工程院的工匠们连夜赶工,利用库存的韧纸和竹篾,扎制了数百只形态各异的大型纸鸢。孙焕则伏案疾书,将满腔的愤慨与冰冷的算计,化作一篇篇言辞犀利、直刺人心的檄文与告示。字字如刀,句句见血。
翌日,天气难得的晴朗,且有徐徐东风。正是放纸鸢的绝佳时机。
镇荒城头,突然升起数百只巨大的纸鸢,它们借着风势,摇摇晃晃地飞向邢军大营上空。每一只纸鸢下面,都悬挂着卷成筒状的告示。
同时,数架经过改装的床弩被推上城头特制的发射位,弩臂上搭着的不是致命的弩箭,而是同样绑着竹管的“宣传箭”,依靠巨大的初始动能,射向邢军营地深处。
“那是什么?”邢军哨兵发现了天空的异状。
很快,纸鸢飞到营地上空,或是线断,或是机关触发,悬挂的告示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飘落下来。而那些弩箭也划着抛物线,落入营地各处,竹管碎裂,里面的绢布文书滚落在地。
有好奇的士兵捡起一看,脸色瞬间大变。
“……邢将胥犴,人面兽心,竟取疫卒秽物,抛射入城,欲行瘟杀之举……此等行径,天理难容,人神共愤!尔等士卒,亦为人子人夫,可曾想过,若尔等患病,亦被如此对待,情何以堪?……”
“……镇荒城内,疫病横行,十室九空,宛如鬼域……然我林谷将士,宁死于瘟疫,绝不降于豺狼!尔等若敢踏入此城,必受瘟魔诅咒,死无葬身之地!……”
文字的力量,在某些时候,比刀剑更具穿透力。尤其是当这些文字诉说的是事实,或者至少是部分事实,并且直击内心最原始的恐惧时。
邢军大营内,起初是窃窃私语,随即议论声越来越大。尤其是那些来自社会底层、本就对战争充满厌倦和恐惧的普通士卒,看着手中的传单,联想到近期营内确实有隔离区和焚烧尸体的迹象,再看向中军大帐和那些将领的眼神,充满了疑虑、恐惧,甚至是一丝隐藏的愤怒。
是啊,将军们可以住在干净舒适的大帐里,但他们这些小兵呢?万一这瘟疫真的在营里传开……将军会用他们的尸体去攻击下一座城吗?
恐慌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扩散。军官们的呵斥和收缴传单的行动,反而加剧了这种不安。一种无形的裂痕,开始在邢军内部滋生。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邢国国都邢丘。
茶余饭后,街谈巷议的风向,悄然发生了变化。
“听说了吗?胥犴大将军在镇荒城下打得不太顺利啊……”
“何止不顺利!据说损兵折将,连粮道都让人给断了!”
“最新消息,他好像……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把得了瘟疫死掉的士兵的东西扔进城里了!”
“啊?这……这也太……有伤天和了吧?”
“唉,劳师动众这么久,耗费多少钱粮,却连一座边陲小城都拿不下,我看……”
流言蜚语,如同无形的毒刺,悄然刺入邢国朝堂的肌体。一些原本就与胥犴政见不合或有私怨的官员,开始暗中活动,弹劾的奏章悄然递上了君王的案头。
胥犴的中军大帐内。
他面色阴沉地看着亲兵收缴上来的几张传单,上面的字句像鞭子一样抽在他的脸上。城内的“疫情严重”他乐于见到,但对方将他使用疫病攻击的手段公之于众,并加以道德鞭挞,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将军,营中流言四起,士卒们……颇有不稳之象。”一名心腹将领忧心忡忡地汇报。
“压下去!”胥犴低吼道,“敢议论者,军法处置!”
然而,暴力可以压制表面的声音,却无法消除心底的恐惧和猜疑。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不仅来自对面那座顽强的城池,更来自自己的军队内部,甚至可能来自遥远的国都。
就在这时,又一封来自邢丘的密信送到了他的手中。信中的内容,让他本就阴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朝中已有人公开质疑他的能力和手段,要求君王换将或是增派援军,并追究他久战无功、损耗国力的责任!
“林凡……小贼!”胥犴将密信狠狠揉成一团,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原本打算依靠瘟疫和围困,慢慢耗死林凡。但现在,对方用这种卑劣(在他看来)的舆论战,反过来将了他一军!加速了他的危机!
攻城,损失巨大,且城内疫情不明,恐有陷阱。继续围困,军心浮动,朝堂压力日增。
胥犴第一次感到,这场战争的主动权,似乎正在从自己手中悄然滑走。那座看似摇摇欲坠的镇荒城,仿佛一个布满尖刺的陷阱,让他进退维谷。
镇荒城头,林凡遥望着邢军大营方向,虽然看不到具体的混乱,但他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骚动正在蔓延。
“火已经点起来了。”他轻声自语,“接下来,就看这把火能烧多旺,能不能逼得胥犴,做出错误的决定。”
纸鸢携带着恨意与谋略,飞越城墙;暗流涌动着恐慌与压力,冲击着敌营。一场决定镇荒城乃至林谷命运的心理决战,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