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过雕花窗棂洒在书案上,映亮了堆积如山的账册。沈清辞执笔蘸墨,在最后一本账簿上落下清隽的字迹,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小姐,各院管事都在外头候着了。知书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将一盏新沏的君山银针放在案几上。
沈清辞抬眼看向窗外。庭院里的仆役们正在洒扫,动作比往日麻利许多,见到她投来的目光,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让他们进来。
十二位管事鱼贯而入,垂手立在堂下。最前面的厨房管事李嬷嬷偷偷抬眼,正对上沈清辞平静无波的目光,慌忙又低下头去。
今日起,各院用度按新定的章程来。沈清辞声音清越,不高不低,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厨房每日采买要有明细单子,针线房每季衣裳裁制需提前报备,花园修缮...
她一条条说下来,条理分明,不容置疑。有个年轻管事忍不住开口:大小姐,这未免太严了些...
沈清辞轻轻放下茶盏,瓷盏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你去问问柳姨娘,什么是真正的严。
满室寂静,只剩窗外鸟鸣啾啾。
待管事们都退下,知书才轻声道:小姐何必亲自过问这些琐事?
沈清辞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知书,你可知道,一座宅院就像一棵树,表面再光鲜,若是根子烂了,迟早要倒。
前世的镇国公府,不就是从这些细微之处开始腐朽的吗?
三日后,沈清辞正在核对寿宴的礼单,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让我进去!我要见大小姐!一个婆子哭喊着想要闯进院子,被两个粗使丫鬟拦在月洞门外。
沈清辞缓步走出书房:何事?
那婆子扑通跪地:大小姐开恩啊!老奴在府里伺候了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您别把老奴打发到庄子上!
张嬷嬷。沈清辞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儿子在城外赌坊欠下巨债,你挪用公中银两替他还债,可有此事?
张嬷嬷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念在你伺候多年的份上,我不将你送官。沈清辞转身,自己去账房结清工钱,今日就离府。
大小姐!张嬷嬷还要哭求,却被丫鬟们拖了下去。
知书有些不安:小姐,这样会不会太不近人情?
人情?沈清辞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前世就是太讲人情,才让这些蛀虫把镇国公府啃食殆尽。
她忽然想起什么:沈若薇那边有什么动静?
二小姐...不,沈若薇被关在西郊的别院,听说整日哭闹。知书压低声音,靖王被软禁在府中,柳姨娘还关在地牢里等候发落。
沈清辞眸光微闪。这些处置都在她意料之中,父亲终究还是顾念了骨肉亲情。
备车,我去看看母亲。
穿过抄手游廊,园子里的景致与前世大不相同。那些过分艳丽的花卉都被移走,换上了青竹和兰草,显得清雅许多。
柳氏正在小佛堂诵经,见女儿来了,忙放下佛珠:辞儿来得正好,娘正要找你。
母亲有什么事?
柳氏拉着她在榻上坐下,犹豫片刻才道:你父亲说...想把城东的铺子交给你打理。
沈清辞微微一怔。城东那几间铺子是母亲嫁妆里最赚钱的,前世都被柳姨娘暗中掏空了。
父亲怎么突然...
你父亲说,经过这些事,他看明白了。柳氏轻叹一声,这个家,以后要靠你撑着了。
沈清辞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上的缠枝莲纹。前世她直到死都没能得到父亲这样的信任,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
女儿知道了。
从母亲院里出来,沈清辞特意绕道去了后花园。初夏的风带着荷香,吹动她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
假山后忽然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听说大小姐把张嬷嬷赶出去了?
可不是嘛,现在各院都战战兢兢的...
要我说也是活该,那张嬷嬷仗着是柳姨娘的人,没少克扣咱们的月钱...
嘘!小声点...
沈清辞缓步走出,两个正在窃窃私语的小丫鬟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地。
大、大小姐...
起来吧。沈清辞目光扫过她们手中捧着的衣物,这是要送去浆洗的?
是、是...
仔细些,别混了颜色。沈清辞淡淡道,去做事吧。
两个丫鬟如蒙大赦,慌忙退下。
知书忍不住笑道:小姐现在可真威严。
沈清辞望着池中游动的锦鲤,没有作声。威严?或许吧。但要想镇住这偌大的国公府,光有威严还不够。
次日清晨,沈清辞召来所有仆役,当众宣布:从今日起,月钱涨三成,但若有人敢偷奸耍滑、欺上瞒下,一律逐出府去。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露出喜色。
另外,沈清辞目光扫过全场,每月评出三个勤勉能干的,额外赏银五两。
仆役们顿时议论纷纷,个个摩拳擦掌。
这般恩威并施,不过半月,府中风气焕然一新。连沈毅某日下朝回府,都忍不住对柳氏感叹:辞儿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这日午后,沈清辞正在查看城东铺子的账册,忽听门外传来通报:小姐,摄政王府送来拜帖。
她展开拜帖,夜君离的字迹苍劲有力,约她明日未时在城西的听雪楼相见。
小姐要去吗?知书有些担心。
自然要去。沈清辞将拜帖收好,备一份回礼,把前日得的那方歙砚送去。
次日未时,听雪楼雅间内茶香袅袅。夜君离临窗而立,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
王爷。沈清辞福身行礼。
夜君离示意她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国公爷近来可好?
劳王爷挂心,父亲一切安好。沈清辞执起茶壶,为他斟茶,还要多谢王爷那日相助。
夜君离接过茶盏,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做得很好。
沈清辞执壶的手微微一顿。
本王听说,镇国公府如今是你当家了。
王爷消息灵通。
夜君离唇角微扬:不必紧张。本王今日找你,是有件事要提醒你。
他取出一封密信推到她面前:北戎那边,有动静了。
沈清展开信笺,越看脸色越是凝重。原来北戎得知柳姨娘事败,已经派了新的细作潜入京城。
王爷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夜君离凝视着她的眼睛,你比任何人都在意镇国公府的安危。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雨丝敲打着竹叶,沙沙作响。
沈清辞收起密信:王爷想要我做什么?
不是本王要你做什么,夜君离起身走到窗前,而是你想做什么。
雨幕中的京城朦胧如画,他的声音伴着雨声传来:棋局才刚刚开始,沈小姐。
回府的马车上,沈清辞一直沉默着。知书不敢打扰,只静静陪着。
行至半路,马车忽然停下。车夫在外头禀报:小姐,前面是靖王府的马车,路被堵住了。
沈清辞掀开车帘一角,只见萧煜的马车斜在路中,似是车轴坏了。萧煜站在车旁,面色阴沉,全然不见往日的温文尔雅。
他也看见了沈清辞,眼神复杂难辨。
绕道。沈清辞放下车帘,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马车调转方向时,她听见萧煜压抑的怒吼声。前世那个让她倾心爱慕的靖王殿下,如今不过是困兽犹斗。
回到府中,沈清辞立即召来墨影。
加派人手盯着靖王府,特别是与北戎有关的动向。
夜深人静时,沈清辞独自在书房写信。写给外祖父安国公,写给舅舅吏部尚书,写给与父亲交好的几位将军...
写完最后一封信,她吹熄烛火,走到窗前。夜空中繁星点点,一如前世那个决定命运的夜晚。
但这一次,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她珍视的一切。
远处传来打更声,四下寂静,唯有清风过耳。
沈清辞轻轻抚过袖中的摄政王腰牌,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这场仗,她要赢的不仅是后宅,更是整个京城的棋局。
晨光再次洒满庭院时,镇国公府的大门缓缓开启,仆役们各司其职,一切井然有序。沈清辞站在廊下,看着这重获新生的家,唇角终于泛起一丝真切的笑意。
新的日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