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清荷院中的琴音早已散去,只余下满园清辉。沈清辞独坐窗前,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窗棂,回想着夜君离临走时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三日后宫宴,他会在席上。
这话看似平常,却暗含警示。摄政王亲自出席一个寻常的宫宴,本就不合常理。除非,这场宴会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小姐,明日要去锦绣阁选料子做宫装吗?采月轻声问道,听说最近新到了一批江南进贡的云锦。
沈清辞回过神,微微摇头:不必张扬,就穿那件月白绣银线梅花的宫装即可。
那是前世她最喜爱的一件衣裳,却在被诬陷通敌时,被沈若薇故意泼上墨汁毁去。这一世,她要穿着它,在那些企图践踏她的人面前,堂堂正正地站立。
次日清晨,沈清辞照例去给柳氏请安。行至花园回廊时,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夜君离一身墨色常服,正与父亲沈毅在凉亭中叙话。两人神情严肃,似乎在商议要事。
沈清辞脚步微顿,正欲绕路而行,却听见父亲唤她:辞儿,过来见过摄政王。
她只得整了整衣袖,缓步上前行礼:臣女见过王爷。
夜君离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淡淡道:沈小姐不必多礼。
沈毅笑道:王爷今日过府,是为商议边境军务。正说起三日后宫宴的事,辞儿也来听听。
沈清辞垂眸而立,心中却是一动。边境军务?前世这个时候,确实有边境异动,但消息被靖王刻意压下,直到后来酿成大祸。
王爷可知,北境近来似有异动?她忽然开口,声音清越。
夜君离眸光微凝:沈小姐从何得知?
前日去护国寺上香,偶遇一位从北境回来的商贾,听他提起边境集市近来不太平。沈清辞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臣女想着,王爷掌管兵部,或许该知晓这些消息。
这确实是实情,只不过前世她听到这些传闻时并未在意,直到后来边境战事起,才后悔莫及。
夜君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位商贾可还说了什么?
他说看见几个形迹可疑的胡商,在边境收购大量粮草和药材。沈清辞斟酌着用词,数量之多,不似寻常买卖。
沈毅闻言皱眉:竟有此事?兵部并未接到相关奏报。
因为有人刻意压下了消息。夜君离语气转冷,靖王负责边境贸易,这些本该及时上报。
亭中一时寂静。沈清辞垂眸掩去眼中的冷意。前世就是靖王为了私利,隐瞒边境异动,导致敌军突袭时守军措手不及,镇国公府也因此被诬陷通敌。
辞儿,你先回去罢。沈毅似是不愿她过多参与政事,宫宴在即,好生准备。
沈清辞行礼告退,转身时余光瞥见夜君离深邃的目光。那眼神中带着探究,也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深意。
回到清荷院,她心中仍在思量方才的对话。夜君离显然已经对靖王起疑,这对她而言是个好消息。但要扳倒靖王和沈若薇,仅靠这些还远远不够。
小姐,靖王府送来了这个。采月捧着一个小巧的木匣进来,面色犹豫。
沈清辞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做工精巧,显然是宫中之物。附着的纸条上写着:宫宴佩戴,必得太后喜爱。
落款是萧煜。
沈清辞冷笑一声,将步摇随手丢回匣中:收起来,不必理会。
前世就是这样,萧煜总是送她各种贵重首饰,表面上是体贴,实则是要在外人面前坐实他们的关系。那时她懵懂无知,还当他是真心,却不知这些礼物最终都成了她贪图富贵的罪证。
可是小姐,若是不戴,靖王殿下会不会...采月担忧道。
他若问起,就说我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僭越。沈清辞淡淡道,太后最重规矩,不会喜欢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佩戴宫制首饰。
采月恍然大悟,连忙将匣子收好。
午后,沈清辞照例练武。今日周师傅教了一套新的剑法,招式凌厉,专攻要害。
这套剑法名为,讲究的是一击必中。周师傅演示着招式,小姐看好了,这一式专攻咽喉,这一式直取心脉。
沈清辞认真记下每个动作,手中长剑舞动,带起阵阵疾风。她发现这套剑法与夜君离那日展示的身法颇有相通之处,都是狠准迅捷,不留余地。
小姐今日似乎心不在焉。周师傅突然收剑,可是有什么心事?
沈清辞停下动作,轻喘着道:师傅慧眼。只是在想,若是在宫宴上有人发难,该如何应对。
周师傅沉吟片刻:宫闱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过...她话锋一转,无论什么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
这话与夜君离那日的提醒不谋而合。沈清辞若有所悟,手中长剑再次挥出时,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练功结束后,沈清辞沐浴更衣,特意选了件素雅大方的常服,带着采月出了府。
小姐要去哪儿?采月好奇地问。
去墨韵斋买些笔墨。沈清辞淡淡道,宫宴上或许要用到。
墨韵斋是京城最大的书画铺子,文人雅士常在此聚会。沈清辞记得,前世宫宴上太后曾让她即兴作画,她因准备不足而出丑。这一世,她要提前做好准备。
铺子里很是清静,只有几个书生在挑选纸笔。沈清辞径直走向摆放颜料的地方,仔细挑选着画梅要用的朱砂和赭石。
小姐好眼光,这是新到的金陵朱砂,色泽最是纯正。掌柜热情地介绍。
沈清辞正要答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再要一锭松烟墨。
她身形微顿,这个声音...
转身时,果然看见夜君离站在不远处,手中把玩着一方砚台。他今日穿着墨青色常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书卷气。
王爷。她微微颔首。
夜君离目光扫过她手中的朱砂:沈小姐要作画?
随意练笔罢了。沈清辞谦逊道,王爷也来买笔墨?
例行公事。夜君离语气平淡,却在她挑选的颜料上多看了一眼,画梅重在风骨,朱砂虽艳,不如胭脂沉稳。
沈清辞心中一动:王爷也懂画?
略知一二。他取过一盒胭脂色颜料递给她,这个更适合。
就在这时,铺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衣着华丽的家丁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掌柜的,前日我们少爷订的澄心堂纸呢?
掌柜连忙赔笑:李管家,澄心堂纸要明日才到货...
放屁!那汉子一把推开掌柜,我们吏部侍郎府上要的东西,你也敢拖延?
沈清辞蹙眉,正要开口,却见夜君离已经上前一步:京城重地,谁敢放肆?
那汉子显然不认识夜君离,嚣张道:你是什么人?也敢管我们李府的事?
夜君离也不动怒,只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那汉子一见令牌,顿时脸色煞白,一声跪倒在地:王、王爷恕罪,小人有眼无珠...
夜君离只吐出一个字。
那群人连滚带爬地退出铺子,掌柜的连忙上前道谢。
沈清辞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暗忖:吏部侍郎李大人是靖王的心腹,今日这事,恐怕不是巧合。
让沈小姐见笑了。夜君离转身,神色如常。
王爷威严,令人敬佩。沈清辞浅浅一笑,只是没想到,王爷会亲自来这种小铺子。
夜君离目光深邃:有些消息,在朝堂上听不见,在市井间却能听得真切。
这话意有所指。沈清辞忽然明白,他今日来此,恐怕与她一样,都是为了探听消息。
两人并肩走出墨韵斋时,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为这繁华的京城添了几分静谧。
三日后宫宴,沈小姐准备好了?夜君离忽然问道。
沈清辞抬眸,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睛:王爷指的是什么?
一切。他意味深长地说,琴艺,画技,还有...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
沈清辞心中凛然。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王爷似乎对宫宴很是了解。
不过是比旁人多知道些该知道的事。夜君离停下脚步,沈小姐,有时候独木难支,找个可靠的盟友未尝不可。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沈清辞沉吟片刻,轻声道:王爷觉得,什么样的盟友才算可靠?
志同道合者。夜君离目光锐利,比如,都不希望靖王得势的人。
沈清辞微微一笑:王爷说得是。
这时,一辆马车在街角停下,车帘掀起,露出沈若薇惊讶的脸:姐姐?你怎么在这里?还有...摄政王?
沈清辞面色不变:偶遇王爷,正要回府。
沈若薇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强笑道:真是巧了。妹妹正好要去靖王府,姐姐要一同回去吗?
不必了。沈清辞淡淡道,我还要去一趟护国寺。
看着沈若薇的马车远去,夜君离忽然道:沈二小姐与靖王走得很近。
是啊。沈清辞语气平静,郎才女貌,很是相配。
夜君离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沈小姐似乎乐见其成?
天作之合,自然要成全。沈清辞福了一福,臣女告退。
转身的刹那,她听见夜君离低沉的声音:宫宴上,我会看着。
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也像是一个警告。沈清辞没有回头,唇角却微微扬起。
盟友吗?或许这是个不错的开始。
回到府中时,暮色已深。沈清辞独自在院中抚琴,琴声悠远,惊起数只宿鸟。
远处墙头上,一道黑影悄然离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沈清辞指尖一顿,琴音戛然而止。
采月,她轻声唤道,明日早些叫我,我要去护国寺上香。
有些戏,总要有人开场。而这一次,她要自己做那个执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