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与浓雾交织,将芦苇区的天空染成一片混沌的橘红色。
温瑜冲破最后一层滚烫的烟浪,撕裂的呼喊卡在喉咙里,眼前的一幕让他如坠冰窟。
凌寒倒在祭坛石阶上,一根狰狞的钢筋自她左肩贯穿而出,鲜血正汩汩地浸染着她身下的古老玉髓芯。
他猛地跪滑过去,颤抖的手打开急救包,动作却快得没有一丝迟滞。
“别动!肩胛骨碎裂,动脉可能破损!”
温瑜剪开她被鲜血黏住的战术服,伤口触目惊心。
然而,就在他准备进行压迫止血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泊在祭坛玉髓芯上的血液,竟没有凝固,反而像拥有生命般,与玉髓芯内部的纹理产生了微弱的共振,一圈圈淡金色的光晕正从玉石内部弥漫开来,缓缓包裹住凌寒的伤口。
“这是……”温瑜瞳孔地震,但他没有时间深究。
他飞快地抽出一支拮抗剂,针头精准地刺入凌寒颈侧的静脉,同时低声急促地警告:“失血正在引发神经性紊乱,你的每一次心跳都在加速消耗大脑潜能!必须立刻注射镇定剂和止痛剂!”
凌寒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她摇了摇头,眼神越过温瑜的肩膀,死死锁定在不远处被雷震一脚踹翻、正挣扎着起身的秦昊身上。
“不。”她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平静,“让他听见我的声音……我要他亲耳听清,是谁在审判他。”
疼痛是最好的清醒剂。
她要用这极致的痛苦,去催动那刚刚觉醒的力量,去完成这场迟到了太久的审判。
几乎在同一时刻,祠堂周围的火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光线诡异地扭曲了一下。
白影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冷静地传入每个队员耳中:“‘静默领域’启动。所有电子信号已切断,低频声波开始干扰。婆婆,该您了。”
祠堂的阴影深处,一位身披粗布麻衣的盲眼老妇人缓缓坐下,她就是这片芦苇区的记忆守护者,风铃婆婆。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串古朴的铜铃置于膝上,随着她枯瘦手指的轻捻,一阵似有若无的铃声,开始在被隔绝的祠堂空间内回荡。
这铃声与白影释放的低频声波完美耦合,瞬间构建出一个虚实交错的听觉迷宫。
秦昊刚刚爬起身,剧烈的耳鸣让他头昏脑胀。
他想怒吼,想下令反击,可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仅存的十几名“黑鸦”部下,此刻像没头苍蝇一样在火场边缘打转,有的甚至开始攻击自己的同伴,显然已陷入了平衡中枢紊乱的幻觉中。
“砰!”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后颈。
雷震像拖一条死狗般将他拖进祠堂,重重地按在一张由十七根颜色深黑、不知名骨木拼成的椅子上。
那是凤凰祠堂的“罪席”,专门为叛徒准备。
“你说我们是疯子?”雷震俯身,一把扯掉他耳朵里用于抵抗高频噪音的特制耳塞。
那耳道早已血肉模糊,显然是长期经受高强度噪音冲击所致。
她凑在他耳边,森然冷笑:“那你现在听到的尖叫,就全是你自己下令杀死的人。”
话音刚落,祠堂四周,一盏盏长明烛火无风自燃,幽幽亮起。
尖叫声真的响了起来。
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直接在他的颅腔内炸响。
“你说执行命令……可我的孩子才三岁啊……”一个女人的泣诉。
“为什么……我们只是路过双生桥的游客……”一个男人临死前的不甘。
这些声音,混杂着风铃婆婆的铜铃声,变成无数冤魂的索命梵音。
“不……不是我!是命令!”秦昊疯狂地摇头,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可那声音却愈发清晰。
祠堂主位上,风铃婆婆枯槁的手指抚过一排刻满名字的竹简,声音苍老而空洞:“吾以耳代眼,听心判罪。秦昊,你可知罪?”
她身旁,一个约莫十岁、眼神清澈的小男孩,正是方才凌寒舍命救下的小蝉的哥哥,小烬。
他捧着第一支白色的灵烛,缓步上前。
“第一罪,双生桥伏击,伪造恐怖袭击,致十七名平民枉死。”婆婆每问一句,小烬便用引火器点燃一支灵烛。
呼——!
那烛火被点燃的瞬间,骤然蹿高三尺,发出凄厉的“呜呜”声,火光映出十七张痛苦扭曲的人脸。
“第二罪,北非维和营地,投放‘凋零’神经毒素,致三十四名当地孩童永久性脑损伤。”
第二支灵烛点燃,火焰竟化作诡异的绿色,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甜腻的腥味。
秦昊开始剧烈地颤抖,面色惨白,冷汗涔涔。
他看到了,那些孩子空洞的眼神,正透过火光死死盯着他。
阴影里,乔伊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经过处理的录音,清晰地在秦昊脑中响起。
“你连一个重伤的凌寒都抓不住,还妄想继承秦家的事业?废物!秦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是他母亲的声音,尖酸、刻薄,充满了鄙夷。
这一击,比任何冤魂的嘶吼都更加致命,瞬间击溃了他最后一丝名为“信念”的屏障。
就在此时,凌寒在温瑜的搀扶下,撑着一支从断裂的房梁上拆下的焦黑木棍,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左肩的伤口因为移动而再次渗出血液,每一步都在石板上留下一个暗红的印记,但她的目光却亮如刀锋。
她停在秦昊面前,没有再依赖任何外部的证据。
那觉醒的神识,在剧痛与鲜血的浇灌下,此刻已化作一柄无形的利刃。
她闭上眼,将自己与秦昊的意识强行连接。
——审判,从此刻开始,直达灵魂。
秦昊的惨叫戛然而止,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而涣散。
一幅幅画面,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被凌寒精准地注入他的记忆深处。
画面一:特训营的滂沱暴雨中,所有人都放弃了,只有他还在泥地里挣扎。
一只干净有力的手伸到他面前,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站起来,别像个懦夫。”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凌寒。
画面二:婚礼筹备日,他站在镜前,笑着为她整理领结,眼中满是憧憬与爱意。
“阿寒,以后,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们的名字,凤凰与苍鹰,将是这个时代最耀眼的传说。”
画面三:一间没有窗户的暗室里,他颤抖着手,在那份印着“凤凰特战队清除计划”的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锋利的笔尖,甚至划破了厚实的纸背。
一幕幕温暖与背叛的交织,一声声誓言与谎言的重叠。
每一帧画面,都精准地刺入他情感最脆弱的裂隙,将他伪装的坚硬外壳层层剥离。
“不……停下!别让我再看见她!求你……停下!”秦昊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嘶吼,他猛地挣脱开雷震的压制,
他要将这些记忆,连同这个地方,彻底从世界上抹去!
然而,雷震早有防备。
在他手势成型的前一瞬,一记迅猛的肘击狠狠砸在他的手腕上,剧痛让他手指一僵。
下一秒,一副特制的磁力锁铐“咔哒”一声,已将他的双手死死锁在了祭坛下方的铸铁环上。
凌寒踉跄着上前,无视了温瑜担忧的眼神。
她伸出那只尚能动弹的右手,将那枚从祭坛上拿起、早已被她鲜血浸透的“凤凰之羽”玉髓,重重地按在了秦昊的额头上。
玉髓冰冷,血液滚烫。
“你看清楚了——”她的声音穿透所有幻象,冰冷如霜,一字一句,凿进他的灵魂,“我活着,而你,早已死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秦昊眼中所有的光芒彻底熄灭,涣散的瞳孔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恐惧。
他浑身抽搐,嘴角流下涎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最终,喃喃吐出三个字:
“……原谅我。”
复仇的烈焰,在此刻终于燃到了尽头。
远处的山脊上,一道披着灰色斗篷的瘦削身影静静伫立,任凭山风吹拂着衣摆。
那人缓缓抬手,手中,正握着一枚同样刻着“凤凰01”字样、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的陈旧徽章。
祠堂内,凌寒终于支撑不住,倚着一根断裂的廊柱缓缓坐倒在地,任由温瑜用手术针线飞快地为她缝合那狰狞的伤口。
她没有看秦昊,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抬起头,静静地望着那些在审判结束后,一支支自行熄灭的灵烛,以及从烛芯升起、最终消散于黑暗中的缕缕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