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设施的震动终于平息,只余下核心控制台上微弱的电流嘶鸣,像一场风暴后最后的喘息。
暴雨渐歇,天际泛起一丝病态的灰蓝。
湖心岛的废墟在晨光中宛如一头死去的巨兽骨架,静默而狰狞。
凌寒靠坐在一截倒塌的观测塔钢梁上,指尖神经末梢的痉挛仍未完全平息。
强行延长并操纵“神识”与密钥核心共鸣,几乎榨干了她每一分精神力,大脑深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像有无数根钢针在搅动。
一件带着男人体温和硝烟气息的保温毯忽然披在了她身上。
萧玦在她面前蹲下身,两指轻轻撑开她的眼睑,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她的瞳孔,像在检查一件精密却濒临崩溃的仪器。
“还记得自己名字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凌寒的瞳孔焦距涣散了一瞬,才缓缓凝聚,映出他轮廓分明的脸。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虚弱却依旧带着锋芒的笑:“记得。还记得你欠我两条命了。”
萧玦轻哼一声,收回了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淡:“第一条还没还清,就想赊第二条?凌队长,你的信誉额度在我这里可不高。”
话虽如此,他却没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手臂一伸,不容置喙地将她冰冷的手腕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腰,半扶半抱地将她从地上撑了起来。
“车离停在东侧码头。你的人已经到了。”
他的动作强硬,但接触的力度却控制得恰到好处,既提供了足够支撑,又避免触碰到她身上那些看不见的伤。
凌寒没有挣扎,身体的极度疲惫让她选择了暂时的顺从。
与此同时,远在百公里外的“前沿策略事务所”地下基地,白影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数据流瀑布。
她成功在“数字宇宙”网络恢复前,从天文台核心抢救出了一份被覆盖的底层日志。
解压到最后一层,一段经过三重加密的匿名留言突兀地弹了出来,发送者署名是:“潜灯客”。
“他们早已渗透灯塔内部。当心那条龙,真正的‘苍龙徽章’持有者,未必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白影的心脏猛地一沉。
潜灯客,是她们在“凤凰”时期就接触过的一位神秘情报贩子,提供的情报从未出过错。
她几乎是立刻将这段文字加密转发给了凌寒,并附上了一句自己的判断:“队长,这次合作……是不是太顺利了?”
另一边,救援船的医疗舱内。
温瑜抱着陷入昏睡的小蕊,眉头紧锁。
最新的检测报告显示,这孩子在经历了天文台的能量共鸣后,体内的特殊抗体活性不降反升,且她的脑电波频率,竟与其中一位被救出的“凤凰血脉”实验体呈现出高度同步的吻合。
“她不是偶然被选中的送花童工。”温瑜压低声音,对身旁正在为武器做保养的雷震说道,“她是经过筛选,甚至可能是被‘培育’出来的钥匙儿童。她的基因,是激活那些实验体潜在意识的催化剂。”
雷震擦拭枪管的动作顿住了。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温瑜,望向医疗舱深处那些并排躺着的玻璃卫生舱。
每一个舱里,都躺着一个和她有着相似面孔,却神情麻木的女人。
沉默良久,她眼中的暴戾与迷茫渐渐褪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所取代。
“以前,我总觉得她们是我的累赘,是我的耻辱。”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秦昊把我们当作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但现在,我们活着回来了。”
不是“我”,是“我们”。
温瑜从她的话语中捕捉到了这细微的转变,心中一动,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小蕊的背,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通往码头的泥泞小径上,萧玦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他侧过头,望向湖面上那些正在缓缓消散的、由数据流构成的光纹残影。
“你知道吗?”他突然开口,声音被晨雾浸染得有些飘忽,“军方从未正式授予我‘苍龙徽章’。”
凌寒侧目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
“它是我在一次海外任务中,从死去的前任队长尸体上取下的。”萧玦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血与火的战场,“他临死前对我说:‘别让这东西,落到不该落入的人手里。’”
凌寒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能感觉到,身旁这个男人紧绷的肌肉,在说出这段往事时,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松弛。
“所以你一直怀疑自己是否配得上它?”她轻声问。
他摇了摇头,转回头,目光灼灼地锁定了她。“不。”
“我怀疑的是——在那场几乎全军覆没的任务里,为什么偏偏是我活了下来。”
雨已经停了。
林间的湿气混着泥土的腥味,在黎明前的寂静中弥漫。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在宣读一份尘封已久的誓言。
“直到今晚,我才明白。”
“也许,就是为了等你。”
远处,一道峭壁的阴影里,秦昊静静伫立。
他手中握着一块微型存储芯片,高倍率的光学镜头将凌寒与萧玦并肩离去的画面清晰地投射在芯片屏幕上。
他抬起另一只手,那手里捏着一封早已被揉皱的信,信纸上是母亲娟秀的字迹,反复劝他放下过去。
他面无表情地将信撕成碎片,随手抛下悬崖,然后点燃了一支打火机。
幽蓝的火苗映着他英俊却扭曲的面孔。
“你们都说她是过去式,是绊脚石……”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疯狂而迷恋的弧度,“可我的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渴望着她的毁灭。”
他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入更深的阴影中。
手腕上的战术终端震动了一下,一个经过变声处理的陌生声音在加密频道里响起:“计划b启动,‘巢穴’已准备就绪。”
“前沿策略事务所”基地,地下三层,密室。
凌寒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她绕过成排的武器架,来到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保险柜前,输入了一串长达三十六位的复杂密码。
柜门弹开,里面没有黄金,没有文件,只有一枚用绒布包裹的、样式古旧的军牌。
她拿起军牌,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的指尖微微一颤。
军牌的背面,用刻刀深深地刻着一行字,是父亲的笔迹,潦草而有力:
“若见双钥同辉,切勿轻信归途。”
她凝视着这行遗言,良久,仿佛要把它刻进自己的瞳孔里。
然后,她拿起身旁一部从未使用过的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隐藏在底层通讯录最深处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水婆婆,”凌寒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潜灯客……究竟是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有半分钟,才传来一个沙哑苍老的女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挤出来的:
“孩子,你父亲当年,也是‘苍龙’的一员。”
窗外,第一缕真正的朝阳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
金色的光线斜斜地照进密室,落在凌寒面前的桌子上。
桌上,那枚她刚刚从战术背心内取出的“凤凰之羽”密钥,正与那枚从保险柜中取出的、属于父亲的旧军牌并排放在一起。
在晨光的映照下,凤凰之羽的华美纹路,与那枚古旧军牌边缘风霜侵蚀的龙形刻痕,竟不约而同地泛起了一层完全相同的、暗红色的血锈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