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指缝里的沙,悄无声息地溜走,转眼就到了腊月尾声,我也虚岁二十六了。年味儿像温水漫过脚背,一点点浸透了整个村子——那些在外奔波了一整年的人,终于踩着归乡的风尘陆续回来了。今年最热闹的是堂弟们,几个在不同城市打拼的小伙子,难得齐刷刷地聚回了老家。曾经冷清的村道忽然间热闹起来,骑着电动车串门的、拎着年货走亲戚的、蹲在小卖部门口抽烟说笑的,全是熟悉的年轻面孔。他们穿着时髦的外套,操着带点乡音的普通话,把城市里的新鲜事儿和村子里的家长里短揉在一起,笑声能从村头传到村尾。
白天的村子是流动的烟火气,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炖肉的香气,门口晒着刚炸好的丸子和酥肉。到了饭点,东家请西家唤,今天在三叔家吃杀猪菜,明天去大伯家尝腊香肠,一桌子人围坐在一起,酒杯碰得叮当作响,话题从工作聊到对象,从孩子聊到明年的打算,热热闹闹的氛围能把寒冬都暖透。
晚上的酒局更是一场接一场,堂兄弟们凑在一起,少不了要“比划比划”酒量。酒瓶开了一瓶又一瓶,酒杯里斟满的不只是酒,还有一年未见的思念和重逢的欢喜。有人聊起在外打工的辛苦,说着说着红了眼眶;有人炫耀今年攒下的积蓄,眉飞色舞地规划着来年;还有人抱着吉他弹起老歌,一群人跟着哼唱,歌声里混着晚风与犬吠,成了冬夜里最动人的背景音。
走在村里的小路上,看着路灯下晃动的人影,听着家家户户飘出的笑声与电视里的春晚预热,忽然觉得,所谓过年,不就是等这一群人回来,把空荡荡的村子填满,把冷清的日子过成热热闹闹的团圆吗?夜色渐深,村口的路灯昏黄地亮着,把人影拉得老长。堂弟们勾肩搭背地往家走,脚步带着点微醺的踉跄,嘴里还在念叨着刚才酒桌上没聊完的话题。路过老槐树时,不知是谁提议:“明天去后山看看吧?小时候总在那儿掏鸟窝、烤红薯,好多年没去了。”立刻有人附和:“算我一个!顺便把那棵刻着咱们名字的歪脖子树拍下来,发朋友圈让城里同事瞧瞧咱的‘童年根据地’。”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爬过山头,几个年轻人就揣着零食、拎着矿泉水往后山赶。山路比记忆里更窄了些,杂草漫过脚踝,却挡不住他们雀跃的脚步。走到半山腰,果然看到那棵歪脖子树还在,树干上歪歪扭扭的刻字被岁月磨得浅了些,却依然能认出谁的名字笔画最潦草,谁的绰号被刻得最大。有人掏出手机拍照,有人伸手去摸那些刻痕,笑着感慨:“那时候总盼着长大去城里,现在倒天天惦记着这口乡土气。”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村里的大晒场上聚起了更多人。孩子们追着跑着放烟花,长辈们坐在小马扎上晒太阳、择菜,时不时抬头看看打闹的年轻人,眼里满是笑意。婶婶们凑在一起包饺子,擀面杖敲着案板咚咚响,闲聊声混着剁肉馅的节奏,成了最鲜活的年节序曲。堂弟悄悄跟我说:“今年回来才发现,村里的老人又添了几道皱纹,孩子们却蹿高了一大截,原来日子不光是我们在往前走,家里的一切都在悄悄变呢。”
傍晚时分,炊烟又一次升起,混着远处零星的鞭炮声,把整个村子裹进温柔的暮色里。我站在家的院子里,看着堂兄弟们帮大伯贴春联,看着小侄子举着福字欢呼雀跃,忽然懂了为什么人们总说“过年要回家”——这里有不变的牵挂,有最踏实的温暖,有无论走多远,都能让心安稳下来的归属感。这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就是岁末最动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