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岩洞内每个人的心里。
不是轰鸣,不是爆炸,就是那样一声干净利落、仿佛某种精致琉璃器皿跌落地面般的脆响,却带着一种规则崩断、希望彻底破灭的绝对寒意,瞬间压过了温泉汩汩的水声,甚至短暂压过了地脉深处那持续不断的沉闷哀鸣。
“结界!”石头猛地扭头望向洞口方向,黝黑的脸上血色尽褪,握着火把的手背青筋暴起。
几乎在脆响余韵尚未完全消散的刹那,村落方向,那被压抑已久的、属于地黾的疯狂嘶吼,如同积蓄了太久终于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夹杂其中的,是守墓人村民们短促而决绝的呼喝,兵刃撞击的杂乱脆响,以及……肉体被撕裂、生命戛然而止的凄厉惨嚎!
声音如同潮水般顺着狭窄的洞口涌进来,瞬间填满了这方原本还算宁静的岩洞,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残酷。
完了。
李德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背上的林薇薇在吐出那口鲜血后,气息已然微弱到了极点,意识彻底陷入昏暗,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而外面,最后的屏障已破,等待村落的,将是一场单方面的、残酷的屠杀。
“回去!”石头几乎是嘶吼出这两个字,他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再顾不上林薇薇和李德全,转身就朝着洞口冲去。那里有他的族人,他的妹妹,他昏迷的爷爷!哪怕明知是死,他也要死在亲人身边!
李德全看着石头决绝的背影,又感受到背上林薇薇那轻若无物、却承载着荆老最后嘱托的躯体,一时间竟僵在原地,进退维谷。
走?将林薇薇留在这看似安全、实则与龙眠石诡异相连的岩洞?他不敢。荆老昏迷前那“活下去”的嘱托言犹在耳,这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留?听着外面族人濒死的惨叫,他如何能心安?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挣扎间,异变再生!
或许是外界骤然加剧的死亡与绝望气息刺激,或许是感应到了同源血脉正在被屠戮,那潭水中央、刚刚沉寂下去的龙眠石,猛地爆发出最后一抹回光返照般的悸动!
这一次,不再是纯净的乳白与污浊的暗红纠缠挣扎。那庞大的、古老的、带着无尽悲伤的龙脉意识,仿佛在这一刻被逼到了绝境,做出了某种决绝的选择。
它放弃了与体内那股侵蚀力量的对抗,放弃了维持自身那点残存的纯净!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精纯,却充满了决绝死意的龙脉本源之力,如同放弃了河堤的洪水,轰然从龙眠石中爆发出来!但这股力量,并未散逸,也未冲向定魂珠,而是化作一道凝练的、肉眼可见的乳白色光柱,如同咆哮的巨龙,悍然冲向上方的岩洞穹顶!
轰隆隆——!
整个岩洞剧烈地摇晃起来,顶部的钟乳石簌簌落下,砸进碧绿的潭水中,溅起大片水花。乳白色的光柱无视了岩石的阻隔,直接没入了穹顶之中!
下一刻,村落的方向,那被黑暗和嘶吼笼罩的夜空下,一道同样粗壮的乳白色光柱,如同逆流的瀑布,猛地从村落中央、荆老之前站立施法的地方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光柱驱散了小片区域的黑暗,散发出一种悲壮而威严的气息,将下方混乱惨烈的战场瞬间照亮!
那些正疯狂扑向村民的地黾,被这突如其来的、蕴含着龙脉最后意志的光辉一照,发出了比之前更加凄厉、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惨嚎,动作齐齐一滞,身上不断滴落的污秽泥浆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声响,快速消融!
这并非净光结界那种持续的净化,而是一种……燃烧自我、同归于尽般的爆发!
是这西山龙脉支流,在彻底消亡前,用自己最后残存的所有本源,为它的“守墓人”,进行的最后一次……悲壮的守护!
光柱持续了大约三息。
三息之后,乳白色的光柱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骤然溃散,化作漫天飘零的、如同星屑般的光点,缓缓消散在夜风中。
而村落里,那疯狂的地黾潮涌,竟被这决死一击硬生生地抹去了近半!剩余的地黾也仿佛被吓破了胆,暂时停止了攻击,惊恐地徘徊在光柱曾笼罩的范围之外,发出不安的低吼。
村落,获得了一丝极其短暂、用龙脉最后生命换来的……喘息之机。
岩洞内。
在那道乳白色光柱冲出的瞬间,林薇薇感觉自己那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被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而悲伤的洪流猛地冲刷而过!
那不是力量,不是生机,而是一段记忆,一段情绪,一段属于这条龙脉支流、属于这块龙眠石最后的……“遗言”!
她“看”到了这条龙脉曾经的生机勃勃,灵气氤氲如雾,滋养着西山的万物。“听”到了它与“守拙”古树悠长的低语,与历代守墓人沉默的守望。感受到了它对这片土地、对这些生灵的眷恋与守护。
然后,她“感受”到了那源自京城方向、顺着地脉主源蔓延而来的、如同附骨之蛆般的污秽与阴冷,一点点侵蚀它的灵性,污染它的本源,带来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她“听到”了它最后的不甘与愤怒,以及……在彻底沉沦前,感应到定魂珠内那缕同源却纯净的龙元时,所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那希望,并非为了它自己。它知道自己已经没救了。那希冀,是为了将最后一点未被污染的、属于这片山川的纯净“灵性”,传递给那缕同源的力量,传递给那个能引动这力量的人!
它选择了自我毁灭式的爆发,清除了部分威胁,也为这最后的传递,创造了唯一的机会!
当光柱溃散,龙眠石上最后一点光泽彻底熄灭,彻底化为一块冰冷死寂的顽石时,一点微弱到极致、却纯净无比的乳白色光点,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次跳动,从彻底黯淡的龙眠石中飘出,循着之前那断裂的感应,悄无声息地、义无反顾地,没入了林薇薇胸口的定魂珠内!
这一次,没有反噬,没有痛苦。
那光点融入定魂珠的瞬间,林薇薇只感觉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温和而浩瀚的“宁静”,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缓缓流过她干涸撕裂的神魂,所过之处,那剧烈的痛楚如同被抚平的褶皱,悄然消散。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感,取代了之前那种灵魂即将溃散的虚弱。
她的伤势并未立刻痊愈,力量也远未恢复,但那种不断滑向死亡深渊的趋势,被彻底扭转了!神魂的根基,被一股更加古老、更加厚重的力量,强行稳固了下来!
她活下来了。
以一种她未曾预料的方式,承载了一条龙脉支流最后的灵性馈赠,活下来了。
岩洞的震动缓缓平息,只剩下零星碎石落水的嘀嗒声。村落方向的嘶吼和厮杀声,也因龙脉最后的爆发而暂时停歇,陷入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前的死寂。
李德全怔怔地看着那块彻底失去光泽的龙眠石,又感受到背上林薇薇那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命若游丝的气息,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他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无法完全理解其中的玄奥。
石头站在洞口,望着村落方向那渐渐消散的光点,这个刚毅的青年,此刻脸上已满是泪水。他知道,那是龙眠石,是这片土地之灵,用最后的存在,为他们换来的生机。
他猛地用袖子擦干眼泪,转身,目光落在李德全背上的林薇薇身上,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悲伤,有感激,更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继承了某种遗志的决然。
“走!”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结界已破,龙眠石湮灭,这里不再安全!那些东西很快会再上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他不再看那潭死水和无光的龙眠石,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都埋进心底,率先向洞外走去。
李德全深吸一口气,背稳林薇薇,紧随其后。
走出岩洞,村落惨烈的景象映入眼帘。虽然地黾被暂时击退,但之前结界破碎的短暂时间里,依旧留下了数具村民的尸体和残破的工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幸存下来的村民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更深沉的悲恸,正沉默地收殓同伴的遗体,救治伤员。
阿苗跪在依旧昏迷的荆老身边,肩膀微微耸动。看到石头和李德全出来,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带着询问。
石头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已说明一切。
阿苗看向李德全背上的林薇薇,眼神复杂地在她胸口那枚似乎光泽更显温润的定魂珠上停留了一瞬。
“爷爷……爷爷之前昏迷时,断断续续说过……”阿苗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保持着清晰,“如果……如果龙眠石有变,让我们……带你们去‘先祖埋骨之地’……”
先祖埋骨之地?
石头和李德全都是一怔。
那是什么地方?连李德全这个知晓部分守墓人秘密的外来者,都未曾听说过。
阿苗摇了摇头,脸上也带着困惑:“我也不知道具体在哪里……爷爷只说,沿着溪流向下,穿过‘无声林’,在月亮沉入‘望乡崖’之后……时机到了,自然能看到……”
这指引,充满了玄奥和不确定性。
但此刻,村落已不可守,龙眠石已毁,这似乎是荆老留下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指示。
石头沉默了片刻,猛地一挥手,对周围残存的、还能行动的村民嘶哑道:“收拾能带走的,带上伤者,我们走!”
没有犹豫,没有质疑。残存的守墓人们,如同执行一道烙印在血脉中的指令,迅速而沉默地行动起来。他们搀扶起伤员,背起不多的粮食和武器,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无数代、如今已满目疮痍的村落,跟随着石头和阿苗,沿着那条蒸腾着热气的温泉溪流,向着下游,向着那未知的“无声林”和“望乡崖”,沉默地走去。
李德全背着依旧昏迷、却气息平稳下来的林薇薇,走在队伍中间。他回头望去,只见村落在那黯淡的、即将彻底消失的结界微光映照下,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墓。
而前方的山林,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显得愈发幽邃莫测。
先祖埋骨之地……那里,又埋藏着怎样的秘密?等待他们的,是最终的归宿,还是……新的开端?
(第一百零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