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太液池方向传来的、如同万千怨魂齐声哀嚎的咆哮与能量碰撞的轰鸣,如同催命的战鼓,擂在林薇薇狂奔的脚步下。她不敢回头,将全部力气灌注在双腿上,朝着旧苑的方向亡命奔逃。风声在耳边呼啸,刮得脸颊生疼,胸腔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怀中那包梅种灼热得烫人,仿佛握着一块燃烧的炭,与旧苑方向那再次璀璨亮起的银白地脉光柱遥相呼应,产生着强烈的牵引。是它在指引她,是静玄师父留下的后手,在最后关头,为她,或许也是为这摇摇欲坠的世道,指出了一条可能存在的生路!
起
旧苑梅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破败死寂,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在之前的异动中被抽空。唯有那座古老的祭坛,在银白光柱的笼罩下,散发着一种神圣而悲壮的辉光。祭坛中央星纹浅槽中,之前修复定魂残珠时残留的点点星辉尚未完全散去,此刻受到地脉之力的激发,正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
林薇薇踉跄着冲上祭坛,几乎是扑倒在浅槽旁。她颤抖着手,将怀中那灼热的梅种取出。不需要她再做什么,那梅种一接触到祭坛的石面,便自发地滚入星纹浅槽的中心位置!
“嗡——!”
祭坛发出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恢弘、苍凉的嗡鸣!银白的光柱骤然收缩,凝聚在梅种之上!那深褐色的、毫不起眼的种壳,在磅礴的地脉星力灌注下,表面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散发出令人无法逼视的碧绿光华!
不,不仅仅是碧绿!那光华深处,更有一缕极其纯净、蕴含着无限生机与净化之意的……金色!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了沉沉的黑暗!
与此同时,林薇薇脑海中,母亲郑婉那温柔而哀伤的声音,伴随着静玄师父沉静平和的意念,如同涓涓细流,最后一次清晰响起:
“薇薇,我的孩子……若你至此,引动‘梅魄’之力,说明已至最后关头……‘薪火相传’并非唯一绝路,然亦是……最决绝之途。”
“以此身神魂为引,燃‘梅魄’之心,可短暂激发地脉本源净化之力,重创邪神,然施术者……神魂俱损,灵性蒙尘,或将……永堕沉眠……”
“慎之……重之……”
梅魄!原来这梅种,并非凡物,而是凝聚了地脉生机与先人意志的“梅魄”!它是“薪火相传”秘法的引信,也是……另一条牺牲之路的钥匙!
永堕沉眠……比魂飞魄散好些,却也与死亡无异!
林薇薇看着浅槽中那光芒越来越盛、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壳而出的梅魄,又望向旧苑之外,那冲天而起的邪气黑柱与隐约传来的、属于谢景云的龙气轰鸣。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母亲,珩叔,月见……还有那个……让她恨过、疑过、却也……无法彻底割舍的谢景云……
对不起。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彷徨,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她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至纯血脉本源的精血,喷在了那即将破壳的梅魄之上!
“以吾之血,唤汝之魂!”
“以吾之灵,燃汝之心!”
“地脉为凭,星轨为引!”
“净!”
承
精血融入梅魄的刹那——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天地初开般的碎裂声响起!梅魄外壳彻底破碎,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合着碧绿生机与璀璨金芒的光球,骤然绽放!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洗涤一切、净化一切的磅礴力量,瞬间将林薇薇,将整个祭坛,乃至将旧苑上空都笼罩在内!
林薇薇感到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投入了熔炉,在那纯净而强大的力量冲刷下,剧烈地燃烧起来!痛苦远超肉身所能承受的极限,意识在瞬间变得模糊,却又在梅魄之力的支撑下,顽强地保持着最后一点清明,如同风中残烛。
她“看”到,那光球化作一道横贯天际的碧金长虹,如同神罚之剑,撕裂了笼罩皇宫的邪恶阴霾,悍然撞入了太液池那沸腾的墨色中心!
“轰隆隆——!!!”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巨响传来!整个天地仿佛都在这一击之下颤抖、哀鸣!
太液池中心那庞大的邪神虚影,发出了凄厉到极点的、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的咆哮!它那由怨念与污秽凝聚的躯体,在碧金长虹的冲击下,如同冰雪消融般,开始大片大片地溃散、蒸发!池水中翻涌的墨色触手和地底爬出的怪物,也在这净化之光的照耀下,发出最后的嘶鸣,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成功了?!至少……重创了它!
然而,林薇薇也到了极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如同燃尽的薪柴,正在飞速地黯淡、消散。五感逐渐剥离,视野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最后感知到的,是怀中那枚定魂残珠传来的一声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哀鸣,以及……一缕极其微弱、却带着熟悉气息的龙气,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旧苑祭坛的方向疾驰而来……
是谢景云……他来了……
可惜……她等不到了……
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冰冷的黑暗。
转
就在林薇薇神魂即将彻底消散,身体软软倒向祭坛的瞬间——
那枚一直与她神魂相连的定魂残珠,仿佛被梅魄最后的力量激发,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回光返照般的炽烈白光!珠身那道几乎弥合的裂痕,再次清晰显现,那缕属于谢珩的幽蓝光点,如同最后的火星,猛地跳跃了一下!
紧接着,残珠脱离了林薇薇的掌心,悬浮在半空之中。它没有去追逐那消散的神魂,而是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志般,化作一道流光电射,并非射向太液池,而是……射向了长乐宫的方向!
它要去哪里?
与此同时,那道疾驰而来的龙气,也终于赶至旧苑!玄色的身影落在祭坛边缘,正是谢景云!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一丝未干的血迹,显然方才与邪神本体的对抗也绝不轻松。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却剧烈地波动着,不再是一片沉静的死水。他第一眼,便看到了倒在祭坛中央、生机近乎断绝、如同破碎人偶般的林薇薇。
他身形猛地一颤,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将她冰冷的身躯紧紧抱在怀里。指尖触及她毫无血色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眼底那片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了无数道缝隙!
“薇薇……”他低唤出声,声音沙哑破碎,带着一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被遗忘已久的痛楚与恐慌。
他试图将精纯的龙气渡入她体内,却发现如同石沉大海,她的经脉空空荡荡,神魂之火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唯有心口处,还残留着一丝被梅魄之力护住的、微弱的生机烙印,如同沉睡的种子。
“薪火相传……梅魄净世……”他喃喃自语,看着祭坛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碧金光辉,又望向太液池方向那虽然受创却依旧在缓慢凝聚的邪气,眼中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挣扎的神色。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的不再是纯粹的金色龙气,而是隐隐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与池底邪神同源的暗色流纹。那流纹试图牵引他的力量,指向太液池,指向那受伤的“本源”。
他的手臂微微颤抖,额角青筋跳动,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极其艰难的内在对抗。
最终,他眼中厉色一闪,猛地并指如刀,竟硬生生斩断了那丝暗色流纹与自身力量的连接!他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但眼神却重新变得坚定。
他不再犹豫,打横抱起林薇薇冰冷的身躯,深深看了一眼那沉寂的祭坛和远方躁动的太液池,转身,决然地朝着长乐宫的方向,大步离去。
合
长乐宫内,依旧被沉重的寂静笼罩。谢景云将林薇薇轻轻放在凤榻之上,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他站在榻边,看了她许久,目光复杂难言。
忽然,他似有所觉,猛地转头望向殿外。
只见一道微弱的白光,如同归巢的倦鸟,悄无声息地穿过殿门,落入他的掌心——正是那枚定魂残珠!只是此刻的残珠,光华彻底内敛,变得如同最普通的顽石,只有核心处那点幽蓝,还固执地残留着一丝微光。
谢景云握着这枚冰冷的残珠,又看了看榻上沉睡的林薇薇,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沉默片刻,将残珠轻轻放在了林薇薇的枕边。
随即,他转身,走到殿外。阳光刺破云层,落在他玄色的龙袍上,却驱不散那周身弥漫的、如同实质的冰冷与决绝。
他望向太液池的方向,那双已然恢复深不见底平静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传朕旨意,”他开口,声音冰冷,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传遍整个宫城,“贵妃林氏,德行有亏,引动地脉,惊扰宫闱,即日起……废为庶人,迁居冷宫。”
“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旨意如同凛冬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宫廷,带来了无数惊骇与猜疑。
而在他身后,长乐宫殿内,枕边那枚顽石般的残珠,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