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那冰冷辉煌的阳光,仿佛还灼烧在林薇薇的视网膜上。谢景云那句“非诏不得出”,如同无形的枷锁,在她踏出殿门的瞬间,便沉重地扣在了她的四肢百骸。贵妃朝服的华彩,在返回长乐宫的路上,褪成了最讽刺的底色。
宫人们看她的眼神变了。曾经的敬畏与依赖,迅速被谨慎、疏离,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所取代。长乐宫依旧富丽堂皇,地龙烧得温暖如春,却瞬间成了一座华美的牢笼。
起
凤印被内务府总管亲自来取走了。那老太监低眉顺眼,语气恭敬,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利落。沉甸甸的玉印离开掌心的瞬间,林薇薇竟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空茫。
权力如潮水,来得快,退得也快。如今,她除了一个虚有其表的贵妃名分,以及怀中这枚尚在修复的定魂残珠,几乎一无所有。
福安跪在她面前,老泪纵横:“娘娘……老奴无用……”
林薇薇摆了摆手,神色平静:“与你无关。出去吧,本宫想静静。”
殿门合拢,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窥探隔绝。她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庭院中那几株在寒风中瑟缩的枯梅。静玄师父送来的那包花种,依旧静静地躺在素白瓷碟里,深褐色的外壳,看不出任何生机。
“冬雪虽寒,终有尽时。大地回春,需待惊蛰。”
惊蛰……她现在连这长乐宫都出不去,又如何能等来那一声惊雷?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残珠。温润的暖意丝丝缕缕传来,修复进程缓慢而坚定,珠身上的裂痕已然细若发丝,光华内蕴,触手生温。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倚仗,也是她现在唯一能主动把握的东西。
必须尽快让它完全恢复!
承
然而,软禁的生活,远不止失去自由那么简单。
次日清晨,林薇薇惯常起身,准备如往日般处理宫务(虽已无务可处,但习惯使然),却发觉殿外看守的侍卫增加了一倍不止,皆是生面孔,眼神锐利,气息沉凝,显然是谢景云直辖的亲卫。
她试图召见福安询问宫中情况,却被守卫客气而坚决地拦住:“娘娘恕罪,陛下有旨,娘娘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连与心腹太监的通传都被切断。
送来的膳食依旧精致,却明显能感觉到份例的缩减与伺候宫人态度的微妙变化。昔日门庭若市的长乐宫,一夜之间,门可罗雀。
她被彻底孤立了。
午后,她凭窗远眺,隐约能听到宫墙之外传来的、属于帝王的仪仗卤簿的肃穆声响,以及官员们隐约的议论声。谢景云似乎已完全接手朝政,并且雷厉风行地推行着各项政令,其中就包括对北疆战事的进一步部署——与她之前的策略大同小异,却更加铁血强硬。
他做得很好,好得……仿佛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他苏醒后的统治,做了一番微不足道的铺垫。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混杂着巨大的不安,在她心底蔓延。他记得所有该记得的,唯独……忘了她,或者说,选择性地“处理”了她这个可能影响他绝对权威的存在。
那么,太液池呢?那个西郊邪祠呢?刘明河呢?这些关乎邪神本源的危机,他是否也一并“处理”了?还是……在他看来,这些都已不再是问题?
她想起西郊邪祠外,他指尖那纯正磅礴的龙气,轻易湮灭怪物的场景。那份力量,强大得令人心悸。
转
夜色再次降临,长乐宫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无孔不入的寂寥。林薇薇无法再去旧苑祭坛,残珠的修复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只能依靠自身微薄的血脉之力,缓缓温养。
就在她对着跳跃的烛火出神时,窗棂上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叩叩”声。
不是风声!
林薇薇瞬间警醒,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压低声音:“谁?”
窗外,是福安气若游丝、却带着决绝的回应:“娘娘……是老奴……拼死……得来消息……”
林薇薇心头一紧,立刻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只见福安形容狼狈,官帽歪斜,脸上还带着一道新鲜的擦伤,他几乎是挤在窗下的阴影里,将一团揉皱的纸条迅速塞了进来。
“娘娘……快看……老奴……撑不了多久……”他声音急促,带着惊恐,说完便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踉跄着消失在黑暗中。
林薇薇立刻关好窗户,展开那团带着汗渍和些许血污的纸条。上面是福安歪歪扭扭、仓促写就的字迹:
“陛下密调钦天监与工部,今夜子时,欲……欲引太液池水,灌溉西郊皇庄!称……称池水蕴含龙气,可滋养沃土!”
“静玄师太……冒险传讯……言……池底邪气未消,反与地脉怨气勾连,若强行引动,恐引大地倾覆之祸!”
“奴……无力回天……娘娘……早做打算……”
纸条从林薇薇指尖滑落,她浑身冰凉,如坠冰窟!
引太液池水灌溉农田?!谢景云疯了不成?!他难道感觉不到那池水中蕴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邪恶与污秽吗?还是说……他感觉得到,却依旧要这么做?
静玄的警告绝非危言耸听!太液池底镇压的邪神本源,与地脉深处因战争、死亡积聚的怨气本就相互吸引,一旦池水被大量引动,打破了现有的脆弱平衡,后果不堪设想!届时,恐怕不止西郊,整个京城都可能被爆发的邪气与怨念吞噬!
他到底想做什么?!是为了验证他的力量?还是……他体内那看似纯正的龙气,本身就被某种更深层的意志所影响,在无意识地执行着“毁灭”的指令?
不能再等了!必须阻止他!
可是,她被软禁在此,如何阻止?
合
林薇薇在殿内焦灼地踱步。子时将到,时间紧迫!硬闯绝无可能,那些亲卫绝不会放行。传讯?她连福安都见不到了!
她的目光,猛地落在了窗台那包花种上,落在了袖中那枚光华内敛的残珠上。
静玄……旧苑梅林……地脉星力……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骤然成型!
她无法亲自去太液池阻止,也无法去西郊警告。但是,如果她能引动旧苑祭坛的地脉星力,或许……可以尝试远程干扰,或者至少,制造出足够大的动静,引起他人的警觉,拖延谢景云的行动!
这无异于螳臂当车,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而且一旦失败,必然暴露她隐藏的底牌和依旧在活动的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她还有选择吗?
看着窗外沉沉的、杀机四伏的夜色,林薇薇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决绝。
她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素笺,却并非写信,而是用指尖蘸着朱砂,快速画下几个极其古拙的、源自母亲手札的符文。然后,她将那张画了符文的纸,与那包花种包在一起。
随即,她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精神凝聚,双手握住那枚定魂残珠,将其贴近眉心,试图以自身血脉与神魂为引,沟通远在旧苑祭坛的地脉星力,同时,将怀中那包带着符文的花种,紧紧按在心口。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母亲留下的后手,赌的是静玄的暗示,赌的是她这身血脉与怀中残珠的最后共鸣。
成败,在此一举。
她闭上眼,将所有杂念摒弃,意识沉入一片虚无,唯有那残珠的暖意与花种的微凉,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标。
子时的更鼓,隐隐从远处传来。
(第七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