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太液池面浮着一层细密的露珠,像是美人晨起时未及梳妆的泪痕。林薇薇立在廊下,看着小宫女用新采的薄荷叶擦拭锦鲤缸沿。那几尾朱砂鲤在澄澈的水中曳尾,鳞片反射着初升的日光,晃得人眼花。
才人,安远侯府又递了帖子来。周宝林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将一封缄口的信函递到她手中,这次是三小姐的亲笔。
信笺上带着淡淡的梨花香,字迹工整中透着几分少女的稚气。三小姐在信中盛赞前日送去的玉容膏,又隐约提及宫中即将举办的端阳宴,字里行间透着想要一套独特香品的期盼。
林薇薇将信纸凑近鼻尖,梨花香下似乎还藏着另一股气息——是安远侯书房常用的松墨香。这封信,恐怕不止出自三小姐一人之手。
日头渐高,含翠果然又来了。这次她身后跟着四个小太监,抬着两盆开得正盛的白玉兰。花瓣肥硕,香气浓得发腻。
皇后娘娘说,秋水苑太过素净,特意赏下这两盆玉兰。含翠笑吟吟地指挥太监将花盆放在廊下最显眼处,这可是暖房里精心培育的,才人可要仔细照看。
林薇薇福身谢恩,目光却落在含翠今日新换的耳坠上——一对赤金点翠的蝴蝶,翅膀薄如蝉翼,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那做工,不像宫中之物。
待那抹刺目的石榴红远去,小凳子凑近玉兰,压低声音:才人,这花......
好好养着。林薇薇截断他的话,指尖轻轻拂过肥厚的花瓣,每日浇水施肥,都要你亲自经手。
午后,她带着新调的安神香去探望李才人。病榻前的药味与香雾交织,李才人枯瘦的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袖:昨夜...昨夜我又梦见郑贵妃了,她在哭,说有人动了她的妆奁...
林薇薇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目光却落在窗外。太液池对岸,长春宫的戏台已经拆了,几个小太监正在擦拭廊柱,那动作仔细得过分。
她在害怕。回到正殿,林薇薇对正在理账的赵才人说,郑贵妃的魂魄,似乎很不安宁。
赵才人笔尖一顿,墨点在账册上晕开:才人真的相信......
我信这宫里有太多未了的恩怨。林薇薇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特别是...含恨而终之人。
暮色渐浓时,谢云止不请自来。这次他提着药箱,说是奉旨来给李才人复诊。但林薇薇注意到,他的目光在廊下的玉兰上停留了太久。
太医觉得这花开得可好?她故意问。
谢云止收回视线,语气平淡:玉兰难得在这个时节开放,只是香气过浓,恐伤脾胃。
诊完脉,他照例不留。只是在经过多宝格时,袖摆不经意拂过那个暗格。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林薇薇推开暗格,发现里面多了一本薄薄的《草木疏》。
才人,这是......周宝林惊喜地低呼。
林薇薇缓缓展开书卷,在记载的那页,有人用朱笔添了一行小字:香极招蚁,蚁多蚀根。
她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廊下,仔细察看玉兰的根部。在松软的泥土里,她发现了几只罕见的红头蚁,正沿着花茎缓缓爬行。
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
更深露重,林薇薇独坐在灯下翻阅《草木疏》。在书页的夹缝里,她找到几片干枯的花瓣——玉兰、茉莉、栀子,都是香气浓烈的白花。
窗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轻叩窗棂。她吹熄烛火,借着月光望去,看见廊下的玉兰微微颤动,花瓣簌簌落下。
小凳子。她轻声唤道。
小凳子揉着惺忪睡眼进来,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吓得睡意全无:才人,那、那是什么?
去看看。
小凳子战战兢兢地提起灯笼,凑近玉兰。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下,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包着几颗珍珠大小的白色丸药。
这是......小凳子声音发颤。
林薇薇捏起一颗丸药,在鼻尖轻嗅:是引蚁香。
她忽然明白含翠今日为何要戴那对蝴蝶耳坠了——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掩饰她身上可能沾染的引蚁香的气息。
才人,咱们赶紧把这祸害处理了吧?
林薇薇将丸药仔细包好,去库房取那匹月白云纹的贡缎。
才人要做什么?
给皇后绣个玉兰香囊。她走到绣架前,指尖抚过光滑的缎面,就用这些丸药...做花蕊。
次日清晨,含翠再来时,看见的是林薇薇熬红的双眼,和绣架上即将完工的香囊。月白的缎面上,玉兰含苞待放,尤其那几缕花蕊,在晨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娘娘赏的玉兰实在雅致,奴婢想着绣个香囊孝敬娘娘。林薇薇声音沙哑,眼下带着青黑,只是这花蕊总绣不好,拆了三次......
含翠盯着那几缕过于逼真的花蕊,脸色微变,强笑道:才人好巧的手。
香囊送进坤宁宫那日,秋水苑又迎来了冯保,这次他带着一队捧着赏赐的内侍。
陛下口谕,林才人孝心可嘉,赐南海珊瑚一树,夜明珠一对。
林薇薇跪在青石板上,听着冯保平板无波的宣赏,忽然明白昨夜谢云止为何要冒险送来那本书。他是在提醒她,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晚霞染红太液池时,她独自登上秋水苑的阁楼。从这里望出去,能看见坤宁宫飞翘的檐角,也能看见乾清宫巍峨的殿顶。
香囊送出去了,丸药还回去了,危机暂时解除。可她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又一轮试探。安远侯府、皇后、皇帝......各方势力在这方寸之地交织,而她这颗棋子,既要周旋其间,又要小心不成为弃子。
远处传来晚钟,惊起满池水鸟。她望着那些振翅的白羽,忽然想起《草木疏》最后一页的小字:
草木无言,最知人心。
可这宫里的草木,似乎都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