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化身的湮灭并未带来喘息之机。冰坑深处,那如同远古野兽受伤般的咆哮逐渐转为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低沉嗡鸣。破碎的镜殿废墟上,残留的镜面粉尘不再飘散,反而如同被磁铁吸引的铁屑,朝着坑底某个点急速汇聚。
诺诺单膝跪地,左臂的伤口在严寒中迅速凝结,但刺骨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依旧阵阵袭来。她强撑着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冰坑底部那异常的能量汇聚景象。
“它没死……它在……重组核心……”她的声音因虚弱而断断续续,但“侧写”带来的信息却让她心头沉重,“这次……不再是简单的战斗化身……它在构建某种……更接近本体的……‘接口’……”
恺撒站在她身前,狄克推多横持,金色的光焰在刀身上明灭不定。他能感觉到,冰坑底部正在凝聚的东西,其能量层级远超之前的任何攻击,而且性质变得更加纯粹、更加……本源。那不再是模仿某个个体或某种战斗风格,而是在试图直接呈现系统本身的某种形态。
“帕西!”恺撒头也不回地低喝,“带她后撤!建立最终防御线!”
“少爷!”帕西急切地想要反驳,但看到恺撒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诺诺几乎无法自行站起的虚弱状态,只能咬牙执行命令,示意两名队员上前搀扶诺诺。
诺诺却挣扎着推开了搀扶她的手。“没用的……”她看着恺撒,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洞察命运的苦笑,“它锁定的……是我的‘侧写’能力本身……逃到哪里都一样……除非我彻底停止思考……”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冰坑底部汇聚的能量猛地向内坍缩,形成一个极致的暗点,随即轰然爆发!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片无声无息扩散开来的……“领域”。
这片领域如同一个半透明的、微微扭曲的玻璃罩,瞬间笼罩了整个冰坑及其周边数百米的范围。领域内部,光线变得怪异,色彩饱和度急剧降低,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滤镜。风雪的声音消失了,连脚下冰层碎裂的声响也变得模糊不清,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静默”降临。
更可怕的是,所有电子设备瞬间失灵,监测屏幕变成雪花,通讯频道里只剩下刺耳的忙音。甚至连言灵的力量,在这片领域内都受到了极强的压制,恺撒感觉狄克推多刀身上的金色光焰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绝对静默领域……高频能量抑制……”帕西看着手中彻底黑屏的战术平板,声音干涩,“它……它在创造一个‘信息真空’环境!”
系统改变了策略。它意识到诺诺的“侧写”依赖于从环境中获取海量信息(能量流动、声音、光线、甚至微观的粒子运动)并进行处理。于是,它干脆创造了一个极度“贫瘠”的信息环境,试图从根本上扼杀“侧写”的源头!
在这片灰色的静默领域中,诺诺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四面八方涌来的、平日里构成她“侧写”世界基石的信息洪流,此刻变得稀薄近乎于无。她仿佛瞬间失明、失聪,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绝大部分感知。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感攫住了她。失去了“侧写”,她就像被拔掉了爪牙的野兽,暴露在最原始的危险面前。
“诺诺!”恺撒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而失真。他试图靠近她,但动作在领域中变得异常迟缓,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移动。
冰坑底部,那片能量汇聚的中心,一个模糊的形体正在缓缓升起。
那不再是任何生物或武器的形态,而是一个不断变化着的、由无数细微几何符号和流动数据链构成的复杂结构。它像是一个活着的、自我演化的数学模型,又像是一颗冰冷无情、正在观察着他们的巨大“眼球”。
这颗“数据之眼”缓缓转动,“目光”落在了因信息匮乏而陷入短暂混乱的诺诺身上。
没有攻击,没有压迫。
只有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庞大到无法形容的“信息流”,如同银河倾泻,直接灌入诺诺的脑海!
这不是之前那种混乱的“噪音”,而是经过系统高度提纯和整理的、关于这个世界底层规则的海量数据——物理常数、能量转换公式、生命编码序列、时空曲率变化……甚至包括一部分它从路明非、楚子航身上解析出的、关于“存在”与“虚无”、“秩序”与“终结”的法则碎片!
系统不再试图模仿或打败她的“侧写”,而是要用这远超人类理解极限的、冰冷而绝对的知识洪流,直接将她的意识“撑爆”!或者,迫使她的“侧写”能力在这种超越极限的负荷下,彻底崩溃、同化!
“啊——!”
诺诺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抱住头颅跪倒在地。她的眼睛、鼻子、耳朵里开始渗出鲜血,皮肤下的血管因为无法承受这信息洪流的冲击而纷纷破裂,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留下恐怖的蛛网状血痕。她的意识在这知识的海洋中如同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一个浪头打得粉碎。
“诺诺!”恺撒目眦欲裂,疯狂催动体内的血脉力量,试图冲破领域的压制。狄克推多上的金色光焰剧烈闪烁,却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虫,难以真正爆发。
帕西和其他队员也拼命攻击着领域的边界,但他们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无法撼动分毫。
诺诺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那些冰冷的知识如同烧红的烙铁,烫伤着她的每一个念头。她看到了宇宙的诞生与寂灭,看到了生命进化的无数分支,看到了时间线的收束与发散……太多,太快,太冰冷!
就在她的自我意识即将被这数据洪流彻底淹没、分解的瞬间——
一点微弱的、温暖的、与周围冰冷数据格格不入的“感觉”,如同黑暗深渊中的一根蛛丝,被她濒临涣散的意识本能地抓住。
那不是知识,不是信息。
那是一段……记忆。
一段属于她陈墨瞳自己的,微不足道的,却无比真实的记忆。
是那个夕阳很好的傍晚,在天台上,路明非那个衰仔,递给她一瓶冰镇可乐,笨拙地想安慰因为“侧写”到某些不好过去而情绪低落的她。可乐罐外凝结的水珠,冰凉的触感,气泡在喉咙里炸开的微刺感,还有那个衰仔脸上有点傻气的、却无比真诚的笑容……
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真实”,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锚定了她即将飘散的意识。
我是陈墨瞳。
我不是冰冷的数据,不是可以被优化的模型。
我是一个会哭会笑,会害怕也会勇敢,会因为一瓶可乐而感到片刻温暖的……人!
她的“侧写”能力,在这一刻发生了前所未有的质变!
不再是被动地接收和分析信息,而是主动地、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将灌入脑海的冰冷数据洪流,与她自身那些鲜活的、充满烟火气的、属于“人”的记忆和情感,强行进行“链接”和“转码”!
冰冷的物理公式,被她转译成了童年时吹出的肥皂泡,在阳光下变幻着绚烂却脆弱的色彩。
复杂的基因序列,被她想象成了母亲留下的那条早已褪色的红丝带,缠绕着思念与遗憾。
浩瀚的时空法则,被她类比成了与诺诺一起在深夜街头漫无目的游荡时,脚下延伸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
她用自己独特的、属于“人”的视角和情感逻辑,为这些冰冷的知识赋予了完全不同的、系统无法理解和计算的“意义”!
数据之眼的运转,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剧烈的卡顿和紊乱!它那精密无比的数据模型,无法处理这种充满了主观性、矛盾性和非理性情感的“异常变量”!
诺诺缓缓抬起头,脸上血污狼藉,但那双紫罗兰色的瞳孔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痛苦、疯狂与极致兴奋的光芒。
她看着那颗因逻辑冲突而暂时“宕机”的数据之眼,咧开嘴,露出一个被鲜血染红的、带着极致挑衅的笑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一段被她的情感“污染”过的、关于“存在”的悖论数据,狠狠“扔”了回去:
“尝尝这个……你们永远无法理解的……‘ bug ’!”
那段被赋予了“孤独”、“渴望”与“无意义反抗”情感色彩的代码,如同病毒般侵入数据之眼的核心!
灰色的静默领域剧烈波动,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闪烁不定,最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轰然破碎!
风雪声、人们的呼喊声、仪器重启的嗡鸣声……所有的声音瞬间回归。
数据之眼在剧烈闪烁中崩溃消散,冰坑底部再次恢复平静,只留下过度消耗后几近昏迷的诺诺,以及一片狼藉的战场。
恺撒第一时间冲到她身边,将她扶住。
诺诺靠在他怀里,气息微弱,却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胜利的快意。
“它……怕了……”她喃喃道,“它怕我们……这些不按常理出牌的……‘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