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房的木门合上时带起一阵细尘，凌策转身就见苏晚抱着团子僵在屋中央，像株被寒霜打蔫的芦苇。
屋里比屋外暖和不了多少，墙角结着层薄薄的白霜，唯一的木桌用三块石头垫着腿，桌面上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底还沾着昨天玉米糊糊的残渣。
团子趴在苏晚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刚才的哭声收了，只偶尔抽噎一下，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凌策没说话，直接走向角落的黄泥灶。
灶膛里还剩点火星，他添了两根干柴进去，拿起吹火筒鼓了鼓风，橘红色的火苗很快舔舐着锅底。
锅里盛着半瓢冷水，是苏晚早上准备洗衣裳的，前十三次轮回里，他总嫌这水冰了他的手，要么摔了瓢，要么骂她“不会烧点热水”，却从没见过她冬天里用冷水搓衣服时，手背冻得裂开口子，渗出血珠混进泡沫里。
水很快冒起热气，凌策找了个相对完整的粗瓷碗，倒了半碗热水，又在碗沿摸了摸，确认不烫了才转过身。
苏晚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怀里的团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小嘴唇抿得紧紧的，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凌策朝她走过去，脚步放得极慢，怕惊到这对母子。
可他刚伸出手，苏晚就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怀里的团子被她抱得更紧，小脸都憋红了。
她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双手下意识地护在团子身前，嘴唇嗫嚅着，半天没挤出一个字。
凌策的手顿在半空，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钝钝地疼。
他想起第十一次轮回，也是这样的冬天，他为了逼苏晚“主动”提离婚，把她攒了三个月鸡蛋换的细面摔在地上，用脚碾得粉碎。
那时候苏晚也是这样的眼神，惊恐又绝望，却还是把最后一个热红薯塞到他手里，说“天冷，你别冻着”。
【警告！警告！任务者凌策严重偏离剧情轨迹！】
系统 7576的电子音突然炸响在脑海里，比之前更尖锐。
【未执行“辱骂+推搡”核心动作，反而实施“递热水”的异常行为！当前世界线修正率已降至 38%！】
【立即停止异常行为！责令十分钟内完成辱骂剧情！否则将扣除您 500点金牌员工积分！累计三次剧情偏离，管理局将派遣秩序维护者介入，强制剥离您的意识！】
凌策握着碗的手指紧了紧，碗沿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让他混沌的脑子更清醒。
积分？意识剥离？
这些话他听了几十年了，从前为了保住那点所谓的“评级”，他次次都乖乖照做，可现在，他只觉得厌烦，厌烦用别人的痛苦换自己的“功绩”，厌烦看着苏晚和团子一次次走向死亡，更厌烦这个只会用威胁逼他听话的系统。
他闭了闭眼，在脑海里调出系统面板。
作为世界管理局的金牌员工，他有比普通任务者更高的权限，只是从前从没动用过。
指尖在虚拟面板上找到“静音”按钮，按下去的瞬间，脑海里的尖锐电子音骤然消失，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灶膛里柴火噼啪的声响，还有团子轻轻的呼吸声。
再睁开眼时，凌策眼底的疲惫淡了些，多了几分坚定。
他重新朝苏晚走过去，把碗递到她面前，语气放得更温和：“别怕，水不烫，你喝点，也给团子喂两口。”
苏晚还是没动，眼神里的惊恐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
她盯着凌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那个昨天还骂她“拖油瓶”的男人。
怀里的团子突然伸出小手，朝着碗的方向抓了抓，嘴里发出“啊……啊”的奶音，小脸蛋蹭了蹭苏晚的脖颈。
苏晚这才像是回过神，看了眼团子，又看了眼凌策手里的碗，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伸出手。
她的指尖刚碰到碗沿，就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确认温度不高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碗。
粗瓷碗在她手里微微颤抖，热水晃出几滴，落在她冻得通红的手背上，她却没像往常一样慌忙擦掉，只是低着头，盯着碗里的热气发呆。
“团子是不是有点感冒？”凌策的目光落在团子的小脸上。
小家伙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呼吸也比平时重些，刚才哭的时候，还带着点鼻塞的闷响。
苏晚的身子猛地一顿，抬头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像是没想到他会关心团子。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厉害：“没……没大事，就是昨晚有点着凉，我煮了点姜汤给他喝了。”
凌策知道她是在逞强。
这穷山沟里缺医少药，姜汤哪能真的治感冒？
第第十二次轮回里，团子就是这样着凉，最后拖成了肺炎，没钱看医生，活活烧没了气。
那时候他正跟着林薇在县城的旅馆里喝着热茶，听林薇说“凌策哥，你那乡下老婆和孩子真可怜”，他还皱着眉说“别提她们，晦气”。
一想到这些，凌策的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皱了皱眉，转身从床底下翻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这个月的知青补贴，五块钱，还有几张粮票。
前几次他都是把这钱给林薇买零食，这次他攥着布包，对苏晚说：“你在家看着团子，我去村里的赤脚医生家看看，有没有退烧药。”
这话一出，苏晚手里的碗差点没拿稳，热水晃出一大半，洒在她的裤腿上。
她却像没感觉到烫似的，只是怔怔地看着凌策，眼眶慢慢红了。
这些年，别说让他去给团子找药，就算团子哭死在他面前，他也只会嫌烦，骂一句“孽种”。
屋外突然传来王大娘的声音：“小晚啊，在家吗？我煮了点红薯，给团子送两个来。”
苏晚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想把碗藏起来。
王大娘是村里出了名的热心肠，前几次凌策骂她的时候，王大娘还帮她出头，跟凌策吵过架。
她怕王大娘看到凌策对她好，又引来闲话，毕竟，谁都知道凌策早就跟城里来的林薇走得近了。
凌策却先一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王大娘手里端着个粗瓷盘，里面放着两个热乎乎的红薯，冒着热气。
看到开门的是凌策，王大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语气也变得不自然：“凌……凌策啊，我找小晚。”
凌策知道王大娘对他的印象不好，前几次轮回里，王大娘还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没良心的，小晚跟着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没在意，接过王大娘手里的红薯，语气平静：“谢谢您，王大娘，小晚在屋里哄团子呢。”
王大娘愣了愣，看凌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疑惑，这凌策今天怎么回事？
没像往常一样甩脸子，还跟她道谢？她打量了凌策几眼，没多问，只是叮嘱了一句“让小晚趁热给团子吃，别凉了”，就转身走了。
凌策把红薯端进屋，放在桌上，对苏晚说：“先给团子吃点红薯垫垫肚子，我去趟赤脚医生家，很快就回来。”
苏晚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红薯，又看了看凌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她拿起一个红薯，剥了皮，用勺子挖了一小块，吹凉了才喂到团子嘴里。
团子砸吧着小嘴，眼神里的害怕少了点，甚至伸出小手，抓了抓苏晚的头发，露出了个浅浅的笑。
凌策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暖乎乎的。
他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回头对苏晚说：“你也吃点，别光顾着团子，你早上还没吃东西吧？”
苏晚抬起头，正好对上凌策的目光。
他的眼神里没有从前的厌恶和不耐烦，只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温和，像是冬日里难得的阳光，轻轻落在她的心上。
她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几分，脸颊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小声应了句：“嗯。”
凌策走出屋，外面的风还是很冷，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但他却觉得浑身轻松。
他知道，递出那碗热水，只是崩坏的第一步，接下来，他要找赤脚医生给团子拿药，要把准备给林薇的钱留着给苏晚买过冬的棉花，要彻底撕毁那该死的“私奔”剧情，要让苏晚和团子好好活下去。
至于被他静音的系统 7576，凌策能感觉到，它还在疯狂地发送警告信息，世界管理局的秩序维护者，恐怕很快就要来了。
但他不怕，这一次，他再也不会为了所谓的“任务”，牺牲别人的幸福了。
他要走的路，从这一刻起，由他自己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