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亲蚕礼,就这么戏剧性的草草收场。
剩下的流程自然没人有心思再走下去。皇后以凤体欠安为由提前回宫,其余的命妇们也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心思各异的迅速散了。
今日桑林中发生的一幕,注定要成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京城权贵圈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沈灵珂是由皇后身边的掌事女官亲自送出西苑宫门的。
这一路上,凡遇到的宫人命妇,无不用一种夹杂着敬畏与探究的目光悄悄打量她,而后又迅速低下头,恭敬的让开路。
再也没人敢把她当成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破落户病秧子。
她用一场阳谋,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安远侯府那位大小姐踩进了泥里,让她再也翻不了身。
这份心计和手段,让人心底发寒。
回程的马车上,春分看着自家小姐那张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她一遍又一遍的回想今天发生的事,越想后背越是发凉。
小姐她……是什么时候布下这个局的?
是从她让林娇娇代采桑叶的那一刻起吗?
不,或许更早。
或许从林娇娇用那恶毒的目光看向她的第一眼起,这个局就已经悄然张开了。
春分偷偷抬眼,看着那个正闭目养神的纤弱身影,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她的小姐,不是凡人。
而沈灵珂此刻却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有些累。
演戏,尤其是演这种需要精准控制情绪的对手戏,实在是一件很耗神的事。
她今天演得很好。
她把受尽欺凌的小可怜、被冤枉的无辜者、被吓傻的旁观者,每一个阶段的神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成功的骗过了所有人,把自己从这场风波中摘得干干净净,还顺手将安远侯府和太后一派,结结实实的将了一军。
就是不知道谢怀瑾那边,会是什么反应?
自己这番自作主张,会不会打乱他的某些部署?
毕竟,安远侯是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臂膀,在朝中势力不小。自己今日虽是借力打力,但终归是把安远侯府彻底得罪死了。
马车平稳的行驶中,缓缓停了下来。
“夫人,到家了。”春分轻声提醒。
沈灵珂睁开眼,眼中的疲惫与思虑一扫而空,重新恢复了淡然。
她扶着春分的手下了马车,径直穿过回廊,朝着自己的梧桐院走去。
刚一踏进院门,她便愣住了。
只见庭院那棵梧桐树下,她往日里最喜欢待着的软塌上,正坐着一个身影。
正是谢怀瑾。
他今日换下了那身绯色官袍,穿身石青色的家常便服,墨发用一根玉簪松松的束着,整个人少了几分朝堂上的疏离冷硬,多了几分闲适温润,沉稳内敛,既不张扬又不失贵气。。
他手中拿着一卷书,似乎正看得出神,连她走近了都未曾察觉。
夕阳的余晖透过梧桐叶,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他清俊的轮廓,美好得像一幅画。
沈灵珂的心,没来由的漏跳了一拍。
她定了定神,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子。
“夫君。”
谢怀瑾这才像是刚回过神来,抬起眼看向她。
他的目光深邃,带着一丝探究,在她身上停了片刻。
“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悦耳。
“嗯。”沈灵珂应了一声,觉得身上繁复的礼服有些束缚,便道,“夫君,容我换身衣裳。”
她说着,便要转身朝内间走去。
可她刚一迈步,手腕便被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轻轻拉住了。
“夫人。”
谢怀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陪我坐一坐。”
沈灵珂的身子微微一僵。
她能感觉到,从他掌心传来的热度,正顺着她的手腕,一丝丝的往她心里钻。
她的心跳又开始不听使唤了。
沈灵珂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挣了挣,却没有挣开。
她只好依言,转过身,在软塌的另一侧,与他隔着一段距离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
只有晚风拂过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最终,还是沈灵珂先开了口。她垂着眼看着自己的裙角,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夫君今日……回得倒早。”
谢怀瑾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他看着她纤长的睫毛在夕阳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角,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西苑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自然要早些回来,看看我的夫人,有没有被人欺负了去。”
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沈灵珂的心猛的一沉。
他果然知道了。
也是,西苑那么大的动静,只怕她前脚刚出宫门,后脚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了一抹惶恐与不安。
“夫君,今日之事,是我鲁莽了。”她咬了咬下唇,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我……我只是气不过林娇娇她欺人太甚,没想着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如今,算是把安远侯府彻底得罪了,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她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任谁听了,都会以为这是一个受了委屈、却又担心连累丈夫的无助小妻子。
谢怀瑾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忐忑。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笑了。
不是那种疏离的、客套的笑。
而是发自内心的,带着欣赏与愉悦的笑。
“夫人。”
他忽然倾身凑近了些,一双深邃的眸子牢牢的锁住她。
“厉害!”
沈灵珂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两个字弄得一愣。
只听他继续用那低沉磁性的嗓音,缓缓说道:“我正愁着,没有一个合适的由头,来敲打敲打安远侯那只老狐狸。没想到,夫人竟替为夫,送去了这么大一份礼。”
他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如今,林娇娇构陷朝廷命官家眷,人证物证俱在,皇后亲自下旨申斥。安远侯府理亏在先,就算太后想要偏袒,也找不到由头。”
“接下来,我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借着整肃朝纲的名义,将他安插在六部里那些棋子,一颗一颗的拔掉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错愕的小女人,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夫人,你可是帮了为夫一个天大的忙。”
“你说,为夫该……怎么好好感谢你呢?”
最后那句话,他说的极轻极缓,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然而,此刻的沈灵珂,整个大脑一片空白。
她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料到谢怀瑾和安远侯之间的矛盾,竟然已经到了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
她更没想到,自己今天这一场为了自保而进行的举动,竟然阴差阳错的,成了他撬动政敌势力的第一个契机。
原来,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对安远侯一派动手的机会。
而自己,亲手将这个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吗?
沈灵珂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根本没有注意到,谢怀瑾那句饱含深意的“好好感谢”,也没有注意到,男人看着她的眼神,已经变得越来越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