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过誉了,这些都是老奴的分内事。”
福管家嘴上谦逊,脸上的褶子却笑的跟菊花似的。
这位新主母,手段高明,还懂给下人体面,会用人,赏罚也分明。
跟着这样的主子,干活都有劲儿!!
沈灵珂点点头,没再多话,扶着春分的手站起来。
“时辰不早了,我去看婉兮小姐。”
“老奴这就给您备轿。”
“不必了。”沈灵珂摆摆手,“府里下人都在忙年节的事,不用为我一个人费事,我走过去就成。”
她说着,就带着两个贴身丫鬟,慢悠悠走出了议事厅。
福管家看着她那纤弱又挺拔的背影,心里更是佩服。
不摆主子架子,体恤下人,这位夫人,当真是...当真是首辅府的福星啊!
沈灵珂慢悠悠走在抄手游廊下。
一场会开的雷厉风行,之后整个首辅府就像上了油的机器,所有人都出奇的高效率。
路过的下人,不管是洒扫的婆子还是巡逻的护院,看见她都远远的停下脚,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眼神里没了之前的轻慢探究,只剩下纯粹的敬畏。
权力,果然是最好用的通行证。
沈灵珂心里琢磨,脸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
没多久,就到了谢婉兮住的“清芷院”。
自从那个心术不正的李妈妈被卖了出去,这小院就彻底清净了。沈灵珂做主,给谢婉兮换了两个心性淳朴又手脚麻利的小丫鬟伺候,还请了位女夫子教她读书习字。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一阵脆生生的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声音嫩生生的,但吐字清楚,带着一股子认真专注的劲儿。
沈灵珂放轻了脚步,悄悄的走到窗边,从半开的窗格往里看。
只见小小的谢婉兮,穿着身粉色小袄裙,梳着两个可爱的丫髻,正端端正正的跪坐在书案后,小身子挺的笔直,跟着一个四十来岁气质温婉的女夫子,一字一句的念着《千字文》。
她小脸上全是专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书本,那有模有样的认真劲儿,看得沈灵珂心都软了。
才几天功夫,那个在李妈妈手下战战兢兢又瘦弱怯懦的小可怜,已经出落得像个真大家闺秀了。
果然,环境对小孩的成长太重要了。
沈灵珂没出声打扰,就这么静静的在窗外站着,听着那嫩生生的读书声,心里冒出种怪异的满足感。
吾家有女初长成。
她忽然就懂了,现代那些家长在朋友圈疯狂晒娃的心情。
这种看着一个小生命在自己呵护下,一点点洗掉尘土,放出光彩的成就感,真的...很上头。
等一卷《千字文》念完,周夫子开始讲字义,谢婉兮一转头,才看见窗外的沈灵珂。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跟点燃的星星似的。
“母亲!”
她惊喜的叫了一声,丢下书本就想往外跑,但又猛的想起规矩,小身子一顿,求助似的看向周夫子。
周夫子含笑点了点头。
得了许可,谢婉兮这才跟只快乐的小蝴蝶似的,提着裙角飞奔出来,一头扑进沈灵珂怀里。
“母亲,您怎么来了!!”
小小的身子软软香香的,带着股奶味儿。
沈灵珂的心,这一下彻底化成了一滩水。
她蹲下身,把小姑娘紧紧抱住,轻轻的拍她的背,“来看看我们婉兮功课学得怎么样了。”
“夫子都夸我了!”谢婉兮仰起小脸,献宝似的说,“夫子说我学得快,字也认得多!”
“是吗?那我们婉兮可真厉害。”沈灵珂笑着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周夫子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沈灵珂福了一礼,“夫人安好。小姐脑子聪明,又肯下功夫,确实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有劳夫子费心了。”沈灵珂客气的回道。
聊了几句,沈灵珂亲自把周夫子送出院门,这才又回到谢婉兮身边。
她拉着小姑娘的手,仔细检查她的指甲,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问:“新来的丫鬟伺候的好不好?饭菜合不合胃口?晚上睡觉还怕不怕?”
一连串的关心,让谢婉兮心里暖洋洋的。
她摇摇头,小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安心跟依赖。
“她们都很好,饭菜也好吃,我...我不怕了。”
自从那晚,这位新母亲赶走了可怕的李妈妈,又抱着她睡了一晚后,她就再也没做过噩梦了。
看着小姑娘眼里的孺慕之情,沈灵珂知道,自己在这座府里,总算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
...
同时,皇城,内阁。
深夜的书房里,还灯火通明。
谢怀瑾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闭着眼,修长的手指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眉心。
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看了大半,剩下的几本,偏偏是最难啃的骨头。
年关将近,北境军饷告急,南州大旱求赈灾,朝中各派势力为了来年的预算名额,更是斗的不可开交。而皇帝一股脑推给他。
就算是他这个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也觉得一阵心累。
“大人。”
一道黑影,跟鬼魅一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书房中间。来人一身黑衣面容普通,正是谢怀瑾最得力的心腹,墨砚。
“说。”谢怀瑾眼也没睁,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疲惫。
“府里今天开了管事会。”墨砚言简意赅的开始汇报。
“嗯。”谢怀瑾应了一声,不意外。他把中馈交给那女人,就是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夫人...雷厉风行。”墨砚的声音里,难得的带上了一丝波澜,“当场就查出采办刘管事贪墨的账,人证物证都在,刘管事当场认罪。”
谢怀瑾揉眉心的手微微一顿。
刘管事是府里老人了,仗着资历,手脚一向不干净,前头那位在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动他,最后却因为牵扯太多,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沈灵珂一个新妇,才半个月,就快刀斩乱麻的把他给办了?
“怎么处置的?”他来了点兴趣。
“三倍追缴贪墨的银子,打发去马厩喂马了。”墨砚顿了顿,补充说,“另外,夫人主动提出来,给范阳卢家的年礼,在旧例上,再加三成。”
谢怀瑾终于睁开了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实打实的诧异。
杀鸡儆猴,立威,他想到了。但他没想到,她这一手“胡萝卜”,给的也这么精妙。
增加继子继女外家的年礼,这手既能收买人心,安抚两个孩子,又能向外面显出她这个继母的气度。
一箭双雕,滴水不漏。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内宅妇人手段。
这心机,这魄力,这分寸感...简直像个在官场混了多年的老油条。
谢怀瑾的嘴角,没忍住微微上扬,划开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个沈灵珂,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忽然觉得,让她只待在后宅,管这么个首辅府,是不是有点太屈才了?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到桌上一份平安侯府的年礼单子上。
那是她的娘家。
一个空有爵位早就败落的侯府。
他拿起朱笔,在单子末尾添了一笔,随即开了口。
“墨砚。”
“属下在。”
“去吩咐福管家,给平安侯府的年礼,在原有基础上,再加一成。”
墨砚猛的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给夫人的娘家加年礼?大人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
可还没等他消化完这个信息,谢怀瑾的下一句话,更让他跟被雷劈了似的。
“别让都城的人,看轻了夫人!”
谢怀瑾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带着种不容置喙的维护。
墨砚的下巴,差点掉地上。
大人这是...在给夫人撑腰?!
他跟了大人这么多年,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
前头那位夫人,也是出身名门,可大人从没这么公开维护过她!
这位新夫人,到底给大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就在墨砚的世界观要崩塌的时候,谢怀瑾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对了,之前夫人进门,因为生病没能回门。你让福管家立刻给平安侯府递帖子。”
“后天,我跟夫人一块回门,亲自把年礼送过去。”
轰!
墨砚感觉自己的天灵盖,像是被一道惊雷直接给劈开了。
回...回门?
大人要亲自陪夫人回门?!
这...这这这...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按大周朝的规矩,新妇回门,丈夫陪不陪,直接代表了夫家对这门亲事的重视程度。
以谢怀瑾现在的身份,他要是亲自陪着去,那给平安侯府的,是天大的脸面!也是向整个京城宣告,这位新任的首辅夫人,是他谢怀瑾捧在手心里的人!
墨砚张着嘴,呆呆的看着自家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忽然觉得,府里那些下人传的什么“夫人手段了得”,简直太小看人了!
这哪是手段了得,这分明是神仙下凡,把他家这位冷心冷肺不近女色的活阎王,给彻底炼化了啊!
谢怀瑾说完,也不管墨砚那张见了鬼似的脸,挥了挥手。
“还愣着干嘛?快去办!!”
“是!是!属下...属下这就去!”
墨砚一个激灵回过神,再不敢多想,躬身一礼,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书房里。
只是那离去的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仓惶跟凌乱。
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谢怀瑾的目光重新落回奏折上,但心思早飘远了。
他想起那晚,那女人站他面前,明明怕的要死,却还是挺直了脊梁,跟他对赌。
既然她有胆识有能力,用心打理府邸教养孩子,那他这个做夫君的,给她些脸面跟倚仗,又有什么关系?
毕竟,他的夫人,只能风光,不能受半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