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至,万籁俱寂。静思苑内,连烛火都只余零星一点,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摇曳欲熄。
我悄无声息地自榻上起身,换上了一身林逸早已备在衣箱最底层的、毫不起眼的深灰色夜行衣。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凉,心口那被寂灭封印笼罩的星核,似乎也因这即将到来的冒险而传来沉闷的搏动。
取出那枚油纸包,指尖捻起一片“浮光散”的褐色叶片。药味苦涩,带着一种奇异的草木清气。没有犹豫,我将叶片含入口中,以少量温水送服。药力化开,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凉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周身的气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去,连带着体温都开始缓缓下降。不过十数息,我便感觉自己如同化作了这房间里的一个物件,再无半分活人气息。
就是现在!
我将那枚纹路奇特的匿息符扣在掌心,猫着腰,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滑出内室,融入庭院更深的黑暗里。
林逸提供的信息精准得可怕。东南角楼,正是整个静思苑防卫体系因换岗而产生的、转瞬即逝的薄弱点。我屏住呼吸,将身体机能降至最低,凭借着匿息符带来的微弱光影扭曲效果,如同壁虎般贴着墙角的阴影移动。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与巡逻影卫几乎擦肩而过时,那冰冷的铠甲反光都让我头皮发麻。幸而,“浮光散”效果卓着,加之匿息符的辅助,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所有视线。
终于,那处略显陈旧的角楼近在眼前。果然,此处的守卫刚刚换下,新岗未至,出现了短暂的真空!
机不可失!我深吸一口子时冰凉的空气,足尖在铺地的青苔上猛地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借着夜色的掩护,自那唯一的空隙中疾射而出!
就在身形掠出高墙的刹那,我仿佛感觉到,静思苑深处,那道一直如同芒刺在背的、属于萧烬的冰冷意念,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是错觉吗?
不敢回头,也无力回头。我将全部力气用于奔逃,按照林逸留下的路线图,向着京城北面的方向疾驰。
“浮光散”的药效在飞速消退,虚弱感与寂灭封印带来的寒意再次席卷而来。我必须在其完全失效前,尽可能远离京城,远离摄政王府的势力范围!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我专挑荒僻无人的小巷穿行,如同受惊的狸奴,在沉睡的城池阴影中拼命穿梭。掌心那枚匿息符的光芒正在逐渐黯淡,其上奇特的纹路也开始变得模糊。林逸说过,此物效用有限。
不知奔行了多久,直到东方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身后的京城轮廓已缩小成模糊的黑影,我才敢在一处荒废的樵夫木屋旁停下,扶着粗糙的木头墙壁,剧烈地喘息。
成功了……暂时。
我逃出了那座精致的牢笼。
但代价是,“浮光散”药效已过,匿息符也彻底失去了光泽,化作凡石。此刻的我,力量全无,与普通弱女子无异,暴露在荒野之中。
而从京城到坠星湖,尚有数百里之遥。以我现在的状态,徒步前往,无异于天方夜谭。更何况,萧烬发现我逃脱后,必然会动用一切力量追捕。通往北方的所有官道、驿站,恐怕很快就会布满他的眼线。
我必须尽快找到代步工具,并且,不能走寻常路。
略作休整,我撕下夜行衣一角,将过于显眼的容貌稍作遮掩,朝着记忆中路线图标示的、附近一个以骡马集市闻名的小镇方向走去。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小镇已开始苏醒。我混在早起赶集的农人之中,低着头,用仅剩的一点碎银,在一处不起眼的车马行,雇了一匹看起来还算健壮的、性子却有些倔强的青骡。不敢雇佣车夫,只能自己勉强驾驭。
“姑娘,北边路可不太平,尤其是往坠星湖那边,听说最近有狼群出没,还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车马行的老掌柜接过银子,浑浊的眼睛在我被布巾遮掩的脸上扫过,好意提醒道。
“多谢老伯,我探亲,赶时间。”我压低声音,含糊应道,牵过青骡,不敢多留,立刻绕开官道,拐入了荒草丛生的北面小径。
小路崎岖难行,青骡走得磕磕绊绊。我紧握着粗糙的缰绳,感受着臀下颠簸,以及体内越来越清晰的虚弱与寒意。寂灭封印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消耗着我本就不多的精力。
更要命的是,随着太阳升高,官道上开始出现一队队行色匆匆、装备精良的骑兵,看其甲胄制式,正是萧烬麾下的玄甲卫!他们盘查着所有北行的车辆与人流,尤其是独行的女子。
追兵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我心知官道绝不能走,只能驱使着青骡,在更加荒僻、甚至无路可走的山林间穿行。荆棘划破了衣袍,在林间留下细微的痕迹。饿了,便采些野果充饥;渴了,便寻山涧溪流。夜晚,则寻山洞或树丛躲避风寒,还要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野兽,以及……那老掌柜口中“不干净的东西”。
如此昼伏夜出,提心吊胆地跋涉了数日,人已是憔悴不堪,那匹青骡也显露出疲态。
这日黄昏,我正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艰难前行,试图绕过前方一座陡峭的山岭。忽然,侧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犬吠!
糟了!是搜山的玄甲卫,还带了猎犬!
我心头一紧,猛地一拉缰绳,想要驱策青骡加速冲入前方更茂密的树林。然而那青骡连日奔波,早已力竭,此刻受惊,竟嘶鸣一声,前蹄扬起,将我狠狠甩落在地!
“在那边!抓住她!”
追兵的呼喝声清晰传来,伴随着猎犬兴奋的狂吠,越来越近!
我重重摔在碎石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发现脚踝已然扭伤,根本无法站立!
难道……就要功亏一篑了吗?
看着那些如狼似虎扑来的玄甲卫,以及他们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兵刃,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低沉却充满威慑力的兽吼,自旁边的密林深处传来!那吼声带着一种古老而蛮荒的气息,竟让那些训练有素的猎犬瞬间夹紧了尾巴,发出畏惧的呜咽,踌躇不前!
玄甲卫们也纷纷勒住马匹,惊疑不定地望向那片突然变得幽深莫测的树林。
只见林木晃动,一个庞大而矫健的阴影,缓缓步出。那赫然是一头通体覆盖着暗银色皮毛、体型远比寻常虎豹更加雄壮威武的……巨狼?不,它的额间有着一道淡淡的、如同新月般的金色纹路,眼眸是罕见的冰蓝色,充满了野性与灵性。
它挡在我与追兵之间,冰蓝色的眼眸冷冷地扫过那些玄甲卫,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玄甲卫们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明显非同寻常的巨兽震慑住了,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那巨狼……或者说神秘的狼形生物,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竟似乎……带着一丝催促?
我强忍着疼痛,扶着旁边的岩石,勉强单脚站立。
它再次低吼一声,不再理会那些僵持的玄甲卫,转身迈步,向着密林深处走去,步伐不快,却仿佛在为我引路。
这是……机会!
我咬紧牙关,捡起一根粗树枝当作拐杖,不顾脚踝的剧痛,一瘸一拐地,跟上了那神秘巨狼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浓密的树影之中。
身后,传来玄甲卫们气急败坏的呼喝与犬只不安的吠叫,却终究没有追上来。
密林深处,光线昏暗。我艰难地跟着前方那个沉默而强大的引导者,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巨大的疑问。
这头神秘的巨狼……为何会救我?
它要带我去哪里?
坠星湖……是否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