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的指尖拈着那枚暗沉碎片,乳白色的星辰之力如同最精细的镊子,将其悬于掌心之上,隔绝着它可能散逸的最后一丝污秽。他的眉头紧锁,那双总是平静如湖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罕见的惊涛骇浪。
“虚空影族……”他再次低语,声音沉重得仿佛能压垮周围的空气,“传说中侍奉‘墟’之意志的暗影眷族,早已随着上古封印沉寂于时空裂隙之外……它们怎么会……”
他的目光转向我,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与凝重:“姑娘,你究竟……或者说,你身上究竟有什么,竟能引来它们的追杀?而且是不惜自毁核心,也要将你抹除的‘影傀’!”
我靠坐在残破的廊柱旁,体内空荡荡的,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欠奉。林逸渡来的星辰之力如同甘霖,滋润着我几近枯竭的经脉,却无法驱散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我身上有什么?
是这块镇魂石碎片?是我这刚刚复苏的、微弱的星辰之力?还是……我这“归元者”的身份?
“我不知道……”我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与茫然,“林先生,这‘虚空影族’……究竟是什么?”
林逸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心绪。他走到我身边,将那块碎片用一张绘制着复杂银色符文的丝绸仔细包裹,收起。然后,他席地而坐,与我平视,目光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却多了几分难以化开的沉郁。
“此事说来话长,牵扯到比这片大陆历史更加久远的秘辛。”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讲述古老传说的悠远,“简单而言,‘墟’,并非我们这个世界自然诞生的存在。它更像是一个……来自天外、或者说来自不同维度宇宙的‘入侵者’,一个代表着‘寂灭’、‘终结’与‘无序’的庞大意志集合体。”
“而在‘墟’的麾下,有着诸多被其力量侵蚀、扭曲、或主动投靠的眷族。‘虚空影族’便是其中最为诡秘难缠的一支。它们生于暗影,穿梭于现实与虚空的夹缝,擅长隐匿、刺杀,其力量核心极度污秽,对生灵的灵魂有着极强的腐蚀性。在上古时期,它们曾是‘墟’入侵各个世界的先锋与利刃。”
他顿了顿,看向那片被自爆能量灼烧得焦黑的地面:“按理说,上古末期,几位大能联手,已将此界与‘墟’的主要通道封印,这些影族也应被隔绝在外,逐渐消亡才对。如今竟有影傀潜入,甚至能精准找到这里……”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带着探究:“只有一个解释——‘墟’对此界的渗透,远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或许……封印早已出现了我们未曾察觉的裂隙。而姑娘你,身负星核传承,对‘墟’而言,是必须清除的威胁,亦是……可能补全其力量的‘钥匙’。”
钥匙……又是钥匙!
哑婆日记中的记载,楼主的暗示,如今林逸的推断,都指向了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我不仅仅是平衡的支点,更可能是……开启或关闭某个终极之门的“钥匙”!
“所以,它们才会不惜代价……”我喃喃道,手心冰凉。
林逸点了点头:“影傀核心自爆,动静不小。此地已非绝对安全。萧殿下那边,恐怕也瞒不住了。”他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语气微妙。
萧烬……他若知道今晚之事,会作何反应?是加派人手将我牢牢看管起来,还是……会有其他动作?
我下意识地抚向心口,那里,镇魂石碎片传来的温热感正在缓慢恢复,与林逸渡入的力量交融,修复着损伤。经历了方才生死一线的爆发,我似乎对这星辰之力的感知和控制,又隐隐提升了一丝。只是代价太大,若非黑石自主护主,此刻我早已灰飞烟灭。
“林先生,”我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我想尽快恢复力量。无论前路如何,没有自保之力,终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林逸深深地看着我,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清澈的眸中光芒闪烁。
良久,他才缓缓道:“我明白姑娘的急切。但根基之损,非一日之功。强行提升,无异于拔苗助长。不过……”他话锋一转,“经此一役,姑娘与这镇魂石的契合似乎更深,神魂虽受损,韧性却有所增强。或许……可以尝试加快些许温养的速度。”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一缕比之前更加精纯、柔和的乳白色光辉缓缓凝聚。“我会以自身本源星力为你疏导经脉,助你更快吸收黑石之力。但过程会有些痛苦,你需要忍耐,并且务必守住灵台清明,不可有丝毫杂念。”
痛苦?与方才灵魂几乎被撕裂的恐惧相比,肉身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有劳先生。”
接下来的日子,竹溪小筑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
林逸加强了小筑周围的警戒,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一些看似寻常的翠竹、石块的位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隐隐构成了一个玄奥的阵法,将小筑的气息与外界进一步隔绝。
而我的“康复”训练,也进入了新的阶段。
每日,林逸会花费数个时辰,以他精纯的本源星力,引导我体内那微弱的暖流,冲击、拓展那些因受损而淤塞狭窄的经脉。过程确实如他所言,痛苦异常。如同有无数细小的银针在经脉中穿梭、刮擦,又像是将脆弱的琉璃重新熔炼塑形。
汗水常常浸透我的衣衫,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但我始终紧守着一丝清明,按照林逸传授的呼吸法门,引导着能量,配合着他的疏导。
效果也是显着的。
心口那温热的搏动日益有力,流淌在经脉中的星辰之力从最初的发丝粗细,渐渐变成了溪流,虽然依旧算不上磅礴,却已然有了稳定的循环。左眼的洞察之力恢复得更快,如今已能较为清晰地“看”到自身能量的流转,甚至能隐约感知到林逸体内那如同星河般浩瀚的力量底蕴——那绝非普通医者所能拥有。
我对那块镇魂石碎片的感应也越发清晰。即使不握在手中,也能感觉到它与心口星核(我如今已习惯如此称呼那力量源头)之间那无形的联系。它不再仅仅是外来的辅助,更像是我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一个额外的、稳定的能量源。
期间,萧烬果然派了人来。来的是一名气息沉稳的玄甲卫将领,带着一些珍贵的药材和一句“殿下问姑娘安好,嘱姑娘安心静养”的口信。林逸出面应对,只说我伤势未愈,需要绝对静养,婉拒了探视,也并未提及影傀之事。
那将领似乎得了严令,并未强求,留下东西便告辞离去。
我知道,萧烬必然已经知晓了小筑遇袭之事,以他的掌控欲,不可能毫无察觉。他按兵不动,是相信林逸的能力?还是……在暗中布置着什么?
这种风雨欲来的平静,反而更让人心绪不宁。
这天深夜,我刚刚结束一轮艰苦的修炼,正盘膝坐在床上,默默感受着体内明显壮大了不少的星辰之力循环。心口的星核平稳有力地搏动着,如同第二颗心脏。
忽然,那被林逸封印后放在我枕边木盒里的“影傀”碎片,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阴冷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荡漾开来。
我猛地睁开眼,左眼瞬间锁定那木盒。
只见盒缝之中,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光芒,正一闪而逝。与此同时,一段破碎、扭曲、充满了疯狂与痛苦意味的画面,强行挤入了我的脑海!
——无尽的黑暗虚空,无数巨大的、腐烂的星骸缓慢漂移。
——一根根粗大的、闪烁着暗紫色符文的锁链,缠绕在一颗庞大无比的、仍在微弱搏动的黑暗心脏之上(是那“墟”之核心!)。
——锁链的另一端,延伸向虚空深处,没入一个缓缓旋转的、仿佛由无数痛苦面孔构成的巨大漩涡!
——一个模糊的、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站在漩涡之前,手中托着一个……与之前皇帝萧鉴所用相似的漆黑骷髅头骨!而那头骨的眼眶中,正燃烧着与影傀核心同源的暗红色火焰!
画面戛然而止。
但那瞬间感受到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恐惧,却让我浑身冰凉,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那是什么?!是这块碎片记录的影像?还是……某个存在,通过这块碎片,故意传递给我的信息?!
“墟”之核心……被锁链缠绕?那个黑袍人是谁?他在做什么?!
“姑娘?!”
林逸的身影几乎在画面消失的下一秒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也感应到了那异常的波动。他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眼神,立刻挥手打出一道乳白色的光晕,将那个木盒彻底封印,那股阴冷的波动瞬间消失。
“你看到了什么?”他快步上前,语气急促。
我将脑海中那破碎而恐怖的画面描述给他听。
林逸听完,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比那晚发现影傀时更加凝重。
“缚星锁……万魂噬界通道……”他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它们……竟然在试图强行打开一条稳定的通道?!那个黑袍人……难道是‘虚空影族’中的‘祭祀’?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他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姑娘,这块碎片不能再留了!它不仅是追踪的道标,更可能是一个传递信息的‘信标’!刚才的画面,极有可能是对方故意让你看到的!”
故意让我看到?为什么?为了震慑?还是……另有图谋?
我心乱如麻,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四面八方向我笼罩而来。而网的中心,似乎就是我这颗刚刚开始重新搏动的……星核。
林逸毫不犹豫,双手结印,更加繁复强大的银色符文涌现,将那个木盒层层包裹,最终化作一个拳头大小的银色光球。
“我必须立刻将此物处理掉。”他沉声道,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姑娘,你已初步具备自保之力。但接下来的路,恐怕会更加艰难。在你力量足够强大之前,切记……藏锋。”
说完,他不再多言,握着那银色光球,身形一晃,便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之中。
我独自坐在房间里,窗外是沉沉的黑暗。
掌心,不自觉间已再次握住了那块温热的镇魂石碎片。
碎片无言,却仿佛在与我的心跳共鸣。
星骸的低语,暗影的窥伺,未解的谜团,还有那悬于头顶的、名为“钥匙”的命运……
我知道,竹溪小筑这短暂的安宁,彻底结束了。
而我的归元之路,才刚刚,踏入真正的……黑暗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