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冻结。
我僵在窗边,口中还残留着羊皮纸粗砺难咽的触感和那古怪的味道。严嬷嬷就站在几步开外,手中捧着一碗看不清内容的糊状物,昏黄的灯笼光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跳动,映得那双深陷的眼睛愈发幽深难测。
她看到了吗?看到我吞咽的动作?看到我瞬间的惊慌?
她那双看透太多宫闱秘事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古井,毫无波澜,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地退潮,留下僵硬的四肢和一片空白的脑海。
完了…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
然而,严嬷嬷并没有立刻发作。她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看了足足有三息之久。那三息,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端着那碗东西,又向前走了两步,将碗放在那张歪斜的桌子上。碗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磕哒”声,在这死寂的破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小姐,夜深寒重,喝点热粥暖暖身子吧。”她重复道,声音依旧是那副干涩平稳的调子,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只碗上。那是一碗看起来很普通的米粥,熬得稀烂,冒着极其微弱的热气。但在“慎食水”那三个字的警告下,它看起来却像是一碗泛着绿光的毒药!
她…她是不是已经在里面下了东西?
严嬷嬷放下碗后,并没有离开,反而转身,开始看似随意地整理那张破旧的板床,用手拂去上面的积灰。她的动作不紧不慢,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尽责的老嬷嬷在照顾被隔离的主人。
但她越是如此“正常”,我就越是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喉咙发紧,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大脑飞速旋转,却想不出任何应对之策。否认?辩解?还是直接挑明?
不,不能挑明。如果她真是下毒者,挑明就是逼她立刻动手。如果她不是,那我吞下密信的行为,本身就足以引起最大的怀疑。
我必须冷静…必须像她一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桌边,手指微微颤抖地碰了一下碗壁。是温的,并不烫手。
“多谢…嬷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我…我等下再喝。”
严嬷嬷停下拂拭的动作,转过头来看我。那目光像是无形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我身上。
“粥要趁热喝才好。”她淡淡道,“这北苑偏僻,东西送进来一趟不容易。凉了,就只能饿着了。”
她的话听似平常,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我知道,不喝,就是最大的可疑。
喝…那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赌一把?赌这警告是假的?赌严嬷嬷仍是萧烬的人,暂时不会动我?还是赌这毒药并不立即致命?
各种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最终,我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我端起碗,凑到嘴边。
就在嘴唇即将碰到碗沿的瞬间,我的手腕猛地一抖——
“啪嚓!”
陶碗自我手中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摔得粉碎!温热的米粥溅了一地,还有一些溅到了我的裙摆和鞋面上。
“啊!”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像是被吓到了一般,猛地后退两步,脸上挤出懊恼和惊慌的表情,“我…我手滑了…嬷嬷恕罪!”
我紧紧盯着严嬷嬷的反应。
她的目光在地上的碎片和污渍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缓缓抬起,落在我脸上。她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过分。
没有惋惜,没有责备,也没有…计划被打断的恼怒。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看了两秒,然后缓缓道:“无妨。小姐受惊了,是老奴没端稳。碎了也好,这地方偏僻,送来的东西也不干不净,吃了反倒不好。”
她的话,像是一句寻常的安慰,又像是一句…意有所指的暗示。
不干不净…吃了反倒不好…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完全猜不透她的心思。
严嬷嬷不再多言,转身走出去,片刻后拿来了扫帚和簸箕,默默地将地上的碎片和污渍清理干净。她的动作一丝不苟,沉默得令人窒息。
做完这一切,她提起灯笼,对我微微躬身:“小姐歇息吧。老奴就在外间。”
她退了出去,隔间的门虚掩着,将那一点昏黄的光线也大半隔绝。
我独自留在彻底的黑暗和死寂之中,浑身发冷,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抱紧了膝盖。
地上仿佛还残留着米粥泼洒的微弱气味。
我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否从鬼门关前逃过一遭。
我也不知道严嬷嬷那平静的面容下,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和杀机。
“慎食水”…
那个神秘人再次警告了我。
而这座北苑废宫,比我想象的,还要凶险万分。
萧烬将我送入这里,究竟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抛弃?
黑暗中,我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必须活下去。
必须弄清楚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