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工具房里隐晦的试探之后,沈清澜便收起了所有外露的锋芒,恢复了往常的温和与平静。但她那双曾经只专注于病症和草药的清澈眼眸,如今却多了一层不动声色的审视。她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将自己隐没在日常工作的背景音里,开始了一场耐心而细致的暗中观察。
她的观察,不再局限于他偶尔的言语破绽,而是深入到了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神、甚至是呼吸的节奏里。
她注意到,当有重症病人被送来,医疗站里弥漫开紧张气氛时,这个看似埋头干活的“林城”,脊背会不自觉地挺直一些,擦拭工具或搅拌水泥的动作会变得异常缓慢,仿佛全身的感官都在悄然竖起,捕捉着诊疗室里的每一丝动静。那不是出于好奇,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警惕与关注。
有一次,一个孩子因为高烧惊厥被紧急送来,哭声和大人焦急的呼喊打破了午后的宁静。沈清澜在匆忙接过孩子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林城”正提着水桶站在院子中央,他的身体朝向诊疗室的方向,整个人像被瞬间冻结,握着桶梁的手背青筋凸起,直到孩子被抱进屋,他才仿佛骤然回神,僵硬地继续走向水缸。
那不是普通围观者的反应。那里面蕴含的紧张程度,远超一个陌生人应有的范畴。
她还发现,他对陈默的态度,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微妙。当陈默与她自然地交谈,或是顺手接过她递去的物品时,“林城”总会恰好背过身去,或者将头埋得更低,但他周身的气场会在那一瞬间变得格外沉凝,像是被无形的寒气笼罩。那不是简单的排斥,更像是一种……被刺痛后的隐忍与回避。
沈清澜甚至开始利用一些极小的“意外”来测试他。
她故意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失手”掉落一叠病历。纸张散落一地。几乎在同一瞬间,她看到“林城”的身体做出了一个极细微的、欲上前相助的前倾动作,但那动作在半途便被他自己强行遏制,他硬生生地扭过头,继续用力地铲着地上的沙土,只是那铲土的节奏,明显乱了。
她还“无意中”在他能听到的范围内,与小刘讨论一种罕见的药物过敏反应。她用了几个非常专业的英文缩写。她注意到,在她提到其中一个缩写时,“林城”正在垒砖的手,微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几秒。
这些观察,点点滴滴,汇聚成河。
她看到了他的矛盾:
他努力扮演粗活工,却无法完全磨灭骨子里的教养与掌控感。
他刻意保持距离,却总在她或医疗站需要时,流露出超乎寻常的关注。
他试图隐藏一切,但某些深入骨髓的本能反应,却像狡猾的叛徒,不断出卖着他真实的底色。
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而她,正绕着他,一点点地勘测着那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庞大而危险的轮廓。
他究竟是谁?
为何而来?
那批设备,那个基金会,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最重要的是,他的出现,与她内心深处那片被刻意封锁的、模糊而沉重的空白,是否存在着某种可怕的关联?
沈清澜的心,随着观察的深入,非但没有变得清晰,反而被一种更深的不安所攫取。她隐隐感觉到,这个男人的背后,牵扯着的可能是一段她无法承受、也不愿面对的往事。
但她没有退缩。
她只是更加冷静,更加细致地,继续着她的观察。
如同一个医生,在耐心地等待病灶自己显露出最终的形态。
她知道,他伪装得越辛苦,破绽就会越多。
而她,有时间,也有耐心,等他彻底暴露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