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器落在地毯上的闷响,如同一个沉重的句点,砸在了陆寒霆十年的执念之上。车厢内重归死寂,只有引擎的低吼和轮胎碾过路面的噪音,单调地填充着这片被抽空的寂静。
他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一动不动。窗外,群山苍莽,林木飞速倒退,阳光在叶片上跳跃,勾勒出斑驳陆离的光影。这充满生命力的景象,此刻落在他眼中,却只余下一片模糊的、流动的灰败。
他的眼前,不受控制地,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最后一幕——
在她接起那通电话之前,在他说出那句“认错人了”之前,更早一些,在那个晨光熹微的广场上。
她端着药盘,回答完他那拙劣的“问路”之后,便转过了身。
那个转身,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迟疑与流连。洗得发白的白大褂下摆,随着她的动作划过一个轻微的弧度,带着一种专注于前路的决然。
然后,她便一步一步,沿着那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向着镇子深处,向着那些需要她的村民,向着她那片没有他、也无需有他的生活,平稳地走去。
阳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清晰而坚定。她的步伐不算快,却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仿佛与她脚下的土地,与她肩上的责任,融为了一体。
他当时就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里,一点点变小,一点点变远,最终,消失在巷口那片交织的光影之中,再也看不见。
那个背影,没有十年前决绝离去时的颤抖与绝望,没有想象中的怨怼与不甘,只有一种经历过真正生死、淬炼重生活后的、彻底的平静与向前。
这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告别,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与……无力。
他无法追赶。
无法呼喊。
甚至无法再为自己争取一个……哪怕只是带着恨意的眼神。
他只能看着。
看着她转身。
看着她的背影,从容地、坚定地,融入那片属于她的、温暖而真实的人间烟火,将他,连同他所有的悔恨、痛苦、以及那迟来了十年的、卑微的爱意,彻底地、永远地,留在了身后冰冷的阴影里。
“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
陆寒霆在心底,无声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
这背影,成了烙印在他视网膜上,最后的,也是永恒的定格。
它宣告了他的救赎之路,终点并非重逢,而是……永远的失去。
车辆猛地一个颠簸,将陆寒霆从那片凝固的视线中震醒。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将窗外那片再无她身影的世界,连同那刻骨铭心的背影,一并关在了眼帘之外。
唇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勾动了一下,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近乎虚无的弧度。
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他以一句“认错人了”,亲手为他持续了十年的寻找与执念,画上了休止符。
而她,用一个平静离开的背影,为他余下的人生,定下了永恒的、沉默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