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帝国的运转精密如钟表,而陆寒霆,就是那个确保每一颗齿轮都严丝合缝、冷酷无情的核心。他的行程表排布得密不透风,以分钟为单位计算,效率高到令人窒息。他出现在财经新闻里,出现在跨国谈判桌上,出现在顶级商业论坛的中央,依旧是那个掌控一切、令人敬畏的陆氏总裁。
只有极少数核心圈层的人,比如首席特助周鸣,才知道,在这架永不停歇的机器内部,存在一个绝对禁区——每年的那个日期。
它从不被标记在任何电子或纸质的日程上,却像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刻在陆寒霆的生命里,也刻在周鸣这些知情者的谨慎中。
那一天,陆寒霆会消失。
没有任何预告,没有交接,没有解释。前一天他可能还在主持至关重要的董事会,第二天,他这个人就会如同人间蒸发。手机关机,所有常去的住所空无一人,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的乘坐记录。他彻底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仿佛从这个喧嚣的世界里被无声地抹去。
最初的一两年,他这种毫无征兆的“失踪”曾引起公司高层的短暂恐慌和无数猜测。但周鸣会以绝对的权威压下所有骚动,只以“陆总在进行至关重要的私人静修”为由,挡住所有探寻的目光。久而久之,这成了陆氏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一天,不要寻找陆寒霆,所有决策顺延。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周鸣曾有过一些推测,或许他去了那个江边,或许他回到了静澜苑那个封闭的书房,或许他去了某个无人知晓的、与沈清澜有关的地方。但周鸣从未试图证实,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去探寻。那是陆寒霆绝对不允许被触碰的、鲜血淋漓的私域。
事实上,陆寒霆的去处,年复一年,从未改变。
他会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独自驾车,穿过尚未苏醒的城市,前往那个位于城市另一端、远离尘嚣的临江悬崖。
那里不是沈清澜坠江的地点,那地方过于具体,过于疼痛,仿佛还残留着挣扎与绝望的气息,他无法靠近。他选择的这个悬崖,开阔、荒凉、直面浩瀚的江面,能看见日出,也能感受江风最原始的力度。
他不需要墓碑,不需要仪式,他只需要这片天地间最原始的、亘古不变的景象,来承载他那无处安放的、年复一年累积的悔恨与哀思。
他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悬崖本身长出的一尊沉默的石像。
从黎明站到黄昏。
看着太阳从江天一线的尽头挣扎而出,将江水染成一片凄艳的金红,如同那日她离去时,天边那抹残酷的晚霞。
看着江轮鸣着低沉的汽笛,缓缓驶过,拖出长长的波纹,打破江面的平静,又终归于平静。
看着风如何掠过江面,掀起细碎的浪,一遍遍拍打着下方的礁石,永无止境,像他内心从未停歇的拷问。
看着日光如何从炽烈走向温柔,再被暮色吞没,最终,星辰一颗颗钉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冰冷而遥远。
他不说话,不流泪,甚至很少改变姿势。
只是站着,承受着。
让江风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他的身上、脸上。
让时间像缓慢的刀子,一寸寸凌迟着他麻木的神经。
让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重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昨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撞击着他坚硬的躯壳。
他在用这种近乎自我惩罚的放逐,来确认自己还活着,确认那份痛苦还真实地存在着。这痛苦是他与她之间,最后、也是最坚固的连接。如果连这痛苦都麻木了,那她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他需要这一天,来卸下所有“陆寒霆”的社会身份,纯粹地作为一个罪人,一个幸存者,一个永失所爱的男人,去面对那片吞噬了她的江水,去面对自己永恒的缺席。
当最后一缕天光被夜色吞噬,江对岸的灯火连成一片虚假的星河时,他才会缓缓转身。
身体早已僵硬冰冷,心脏却因为承受了整整一天的痛苦重量,而诡异地感到一丝暂时的、虚脱般的平静。
然后,他上车,发动引擎,循着来路,返回那座灯火通明的牢笼。
第二天,他会准时出现在陆氏顶层的办公室里,西装革履,神情冷峻,眼底是万年不化的寒冰,仿佛前一天的消失从未发生。他重新变成那个无懈可击的陆氏总裁,处理积压的文件,签署亿万合同,仿佛那个在悬崖边被风吹了一整天的孤独身影,只是一场幻影。
只有周鸣,或许能从老板比平日更冷硬几分的侧脸线条,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偶尔掠过的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空茫里,窥见一丝那场二十四小时寂静风暴残留的痕迹。
然后,一切如常。
直到下一年,那个禁忌的日期,再次来临。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