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书房见过那些照片后,沈清澜的心境反而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平缓期。并非不再疼痛,而是那疼痛变得钝重、绵长,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石,不再激起汹涌的波涛,只是静静地存在于那里,成为她生命底色的一部分。
她不再去想陆寒霆,不再去分析苏蔓,也不再纠结于自己在那场三人戏码中的位置。她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和《个人发展规划》的细化中,日子过得像上了精确发条的仪器,冷静,高效,波澜不惊。
这日清晨,她因为一个临时的专家线上会议,提前到了医院。会议结束后,距离常规查房还有一段时间,她便拿着水杯,走到科室休息区靠窗的位置,打算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晨光熹微,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落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她微微侧着头,看着窗外楼下渐渐苏醒的城市,眼神放空,带着一丝工作间隙难得的慵懒和游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她白皙的颊边,被她随手用手指勾到耳后,露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和纤细脆弱的脖颈。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她整个侧脸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柔和,又带着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疏离的宁静。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端传来了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沈清澜没有回头。她能听出那是陆寒霆的脚步声。他大概是来看望苏蔓,或者来找主治医生了解情况。她并不关心,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依旧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仿佛那脚步声与窗外掠过的飞鸟并无不同。
脚步声在她身后不远处,倏地停住了。
一道目光,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凝滞的专注,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沈清澜微微蹙眉,终于无法完全忽略这存在感过强的注视。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清冷的目光迎向那道视线。
她看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陆寒霆。
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长大衣,身姿挺拔,但脸上带着一丝连日奔波留下的疲惫。然而,此刻他看向她的眼神,却复杂得让她瞬间怔住。
那不是她熟悉的审视、冷漠、质疑,甚至不是公事公办的平静。那眼神里,充满了某种……恍惚的震动,一种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的、悠远的追忆,以及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猝不及防的……柔软?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牢牢地锁住她的侧脸轮廓,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她,刻进某种记忆的模板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沈清澜先是疑惑,随即,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倏地钻入她的脑海,让她浑身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冻结。
侧脸……
专注时旁若无人的吸引力……
那张在旧木盒里,苏蔓在舞台上弹奏钢琴的、光影勾勒出的侧脸照片……
一个荒谬而残忍的猜测,在她心中轰然炸响。
他此刻的失神,他眼中那异常的柔软与追忆,难道是因为……在刚才那个瞬间,在特定的光线下,在她无意识流露出的、某种沉浸于自我世界的状态里……她的侧脸,像极了照片里那个被他珍藏了多年的、青春时代的苏蔓?
所以,他看的,根本不是她沈清澜。
他看的,是他记忆中那个永恒的、美好的幻影。
而她,不过是一个在偶然的时机、偶然的角度下,恰好投射出了那个幻影轮廓的……载体。
一股巨大的、夹杂着恶心和荒谬的凉意,从心脏直冲头顶。她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冷。
她猛地转回头,不再看他,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只留给他一个比刚才更加冷硬、更加疏离的背影。
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乎因为她突然的动作而震颤了一下,随即,那股异常的恍惚与柔软如同潮水般退去。空气中弥漫开一种被惊醒后的、难言的尴尬与沉寂。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沈清澜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不知何时紧紧攥住水杯的手指。
杯壁上的温热,无法传递到她冰凉的掌心。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上自己的侧脸轮廓,指尖感受到的,只有皮肤下坚硬的骨骼和冰凉的体温。
原来……如此。
原来她不仅是在情感上是别人的替代品,甚至连这具躯壳的某一个角度,都可能成为触发别人回忆的开关。
这简直……是对她存在本身最大的嘲讽。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已被彻底压下,只剩下淬炼后的、冰冷的钢铁。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白大褂衣领,挺直脊背,迈着精准而稳定的步伐,走向病房区,开始她一天的工作。
从今往后,连一个侧影,她都不会再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