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家老宅回静澜苑的车程,比往常显得更加漫长。雨早已停了,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零星的灯火,车窗外的世界快速向后掠去,只剩下模糊的光带。
车内是一片沉寂。只有引擎平稳的低鸣和空调系统细微的风声,反而衬得这方空间格外安静。
陆寒霆亲自开车。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有些冷硬,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极轻地敲击着皮革表面。
沈清澜坐在副驾驶,能隐隐感觉到他周身笼罩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略显紧绷的气息。那不仅仅是因为连日的疲惫,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某种亟待出口,却又被什么东西阻滞在喉间的话语。
他几次似乎想开口,微微侧过头,目光短暂地掠过她,唇线动了一下,但最终都化为了更深的沉默。那种罕见的、近乎犹豫的状态,与他平日杀伐果断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清澜没有催促,也没有试图用闲聊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她只是静静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夜景上,内心却并不平静。她在等。等他整理好思绪,等他愿意将那份沉重分担给她。
终于,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他彻底转过头,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牢牢锁住了她。
“清澜。”他开口,声音因为长久的沉默而带着一丝低哑。
“嗯?”沈清澜应声,也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
绿灯亮了。后方传来一声短促的喇叭催促。
陆寒霆不得不转回头,重新启动车子。车子汇入车流,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低沉地开口,话语却有些没头没尾:
“我母亲……在我十岁那年去世的。”
沈清澜的心微微一动。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她提起他的母亲。她保持着安静,做一个最好的倾听者。
“心脏病,很突然。”他的语气很平缓,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那过分用力握住方向盘、以至于骨节都有些泛白的手,却泄露了隐藏的情绪,“在此之前,我父亲……他一直很忙,但母亲在的时候,家还算是个家。”
他的话语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与某些不愉快的记忆对抗。
“母亲走后没多久,他就带回了新的女人,以及……只比我小两岁的私生子。”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那种冰冷的陈述感,反而更让人心悸,“老爷子当时很震怒,但也无可奈何,为了集团稳定,最终默许了。”
沈清澜想象着一个十岁男孩,在骤然失去母亲后,又要面对父亲如此迅速的“背叛”和家族内部的复杂局面,心头不由得泛起细密的疼。她似乎能理解,他后来为何会养成如此冷硬、不轻易信人的性格。
“所以,”他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所谓的感情、承诺,都很脆弱,抵不过利益,也抵不过时间。建立亲密关系,组建家庭,是这世上最不划算、也最不可控的投资。”
他说着,自嘲般地弯了弯唇角。
“我习惯了用契约和规则去界定一切,认为那样最清晰,最安全。”他的目光望着前方无尽的道路,仿佛也望见了那个曾经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的自己,“包括一开始……对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剖析自己,剖析他们那段并不算美好的开始。
“但是,”他的话音一转,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转折,“你不一样,清澜。”
他没有看她,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
“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车内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他这句话在空气中回荡,重重地落在沈清澜的心上。
“今天在医院,看着爷爷躺在那里……”他继续说道,声音更低了些,“我在想,如果……如果有一天,躺在那里的人是你,或者是我,而我们之间,还有那么多未尽之言,未曾确认的关系……那该是多大的遗憾。”
他说得有些混乱,但那份深藏的不安与后怕,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我不想那样。”他终于再次侧过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如同海洋,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坦诚,有不确定,更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我不想我们之间,再因为我的原因,留下任何可能的遗憾。”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那句盘旋在心底许久的话,问出了口:
“所以……你愿意吗?”
车子缓缓减速,靠边停下。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静澜苑的大门外。
他没有催促,只是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那双总是蕴藏着强大自信和掌控力的眼眸里,此刻竟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脆弱的紧张。
沈清澜看着他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看着他终于卸下所有盔甲、流露出真实不安的样子。
她忽然明白了,他这一路的欲言又止,他这番笨拙却又无比真诚的自我剖白,背后所蕴含的全部意义。
这不仅仅是一次解释,更是一次交付。他将自己内心最不设防的角落,坦诚地展露在她面前。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依旧紧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微凉,在她的触碰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沈清澜看着他,清澈的眼眸在车内的昏暗中,亮得如同星辰。
“我愿意。”
她轻声回答,三个字,却重逾千斤。
陆寒霆深邃的眼眸中,那最后一丝紧绷终于碎裂,化为一种深沉如海的动容和释然。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
车外夜色温柔,而车内,一个全新的开始,正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