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个案例,大伙都盯着完颜宗贤的脸。
完颜宗贤沉默不语,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赵眘也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
一刻钟过去了,赵眘醒了过来,完颜宗贤依然呆立原地,全无动静,赵眘拉了拉辛弃疾与陆游,完颜宗贤已经陷入沉思不可自拔,让他继续想想吧。
他们需要回皇城司了解证人的最新动态。
“二哥,咱们今日本来去寻他是为了陈述秦桧的罪状,让他站在我们一边,但聊着聊着就跑题,白跑了啊!”
赵眘背着手踱着步,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游道:“也未必,这完颜宗贤虽然是个大贤,毕竟也是金人,若真拿是非曲直去理论,他也未必听得进去。反而今日受了极大的震撼,或许他会近我们而远秦桧,毕竟我们有大用而秦桧已经是强弩之末,与他无用!”
辛弃疾撇嘴道:“大哥惯会安慰自己!”
陆游笑道:“我家中有贤妻,可借慰藉,你便不同了!”
辛弃疾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赵眘道:“无妨,完颜宗贤若肯帮忙自然最好,没他帮忙咱们一样办了岳帅案,一样办了秦桧!”
九月十八日。
重审岳飞案首日。
大理寺三司会堂。
这是一次奇怪的审讯,没有原告,没有被告。
然而出席的旁听者绝对是有史以来最为骇人听闻的。
大堂之上,左首起四人顺排而下。
第一人是大宋皇帝赵眘。
第二人同平章事、太师秦桧。
第三人右仆射张浚。
第四人礼部尚书罗汝楫。
右手起三人顺排而下。
第一人大金国正使,判大宗正寺事完颜宗贤。
第二人大金国副使,河北西路兵马都总管张中彦。
第三人大夏国正使焦景颜。
廊下立着皇城司提点辛弃疾。
相对于这些陪审之人,主审反而逊色了许多。
一条长案摆开,四人端坐其上,自左而右第一人乃是刑部郎中叶参。
第二人乃是大理寺丞杨揆。
第三人乃是大理寺推丞李垕。
第四人乃是殿中侍御史杜莘老。
相对于在座的高官,主审的官位有些不够看,但这并不重要,职位对了就成。
然而这四位虽然官职低微,坐在一众巨擘中间却丝毫不显局促。
杜莘老作为御史台官员,首先开口道:“十四年前,岳飞案以谋反定罪,执了极刑,然今有太学生程宏图宋苞,还有着作郎张孝祥,都觉此案颇有蹊跷,当予重审。本官调阅当年案卷,也发现许多证据有诸多相悖之处,又缺物证相佐,今重开三法司,将这件案子重现于天地,只为公正二字,是非曲直,只待揭晓!”
秦桧冷哼道:“是非曲直,早有公论,却因几个小辈一时兴起,便要劳师动众,搅动这大宋江山,倒是新奇!”
罗汝楫搭腔道:“年轻人,博个名声而已,又有什么奇怪了!”
秦桧又道:“现在案子开审了,这几人倒是躲了起来,累得满朝公卿忙碌,真真是好算计!”
赵眘闻言不怒反喜,秦桧开口讽刺,自然也是施压不错,但说明他已经没有很好的办法来阻止此事的发生,只好用些攻心之术。
然而秦桧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担忧之色,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城府太深看不穿。
杨揆眉头微皱,这秦相以养气功夫着称,今日居然出言讥讽,这案子,不好审啊!
看了看杜莘老,这案子没有苦主,或者说天下人都是苦主,这一位可帮不上忙,只能监督。
又看了看叶叁,这案子早已没有了案犯,自然也用不着他,此人也只能监督。
尚未开口说话,杨揆便揉了揉发紧的眉头,这般大的一个案子,还是陈年旧案,怎么就尽数压在了自己肩头!
“杨寺丞,该你了!”李垕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该来的逃不掉啊。
杨揆咳嗽一声道:“传证人!”
叶叁问道:“杨寺丞,传哪个证人?”
杨揆将案卷看了又看,证人资料也看了多遍,结果这几位巨擘在面前一坐,脑袋有些空空,一时不知该先传何人作证!
李垕凑到杨揆耳边道:“先传岳帅鄂州来的老部下。”
这不是杨揆的原本计划,但此刻他神志有些乱了,做不得主,便随李垕之意传召原岳军将士。
一个中年汉子抬步走了进来,此人须发有些花白,却身姿笔挺,如岳耸立!
“鄂州驻扎御前诸军统制官徐庆见过诸位大人!”
岳飞死后,鄂州驻扎御前诸军便由秦桧亲信田师中接掌,此人前段时间被杀后,军中无人统制,然徐庆威望甚高,节制诸军,朝廷也自认了此事。
“你有何证据呈上?”杨揆问道。
“末将原是岳家军统制,久随岳帅,他绝无谋反之心,天地可鉴,大宋江山可鉴,末将日日与岳帅相照,亦可鉴!这煌煌大宋,百姓可反,将军可反,宰相可反,甚至官家反了,岳帅都不会反!此节,岳家军深知!”
罗汝楫斥道:“放肆!如何叫做宰相可反,官家可反!宰相是大宋的宰相,官家是大宋的官家,如何反?一派胡言,不知所谓!叉出去!”
吏部尚书发怒,整个大堂便紧张起来,慌了神智的杨揆迷迷糊糊道:“叉……”
李垕忙阻拦道:“寺丞,证人之言不可不听!”
罗汝楫冷哼道:“这等糊涂言语,听来何益!”
辛弃疾道:“罗尚书,莫非是要入大理寺为官么?”
罗汝楫道:“我又非法司出身,入大理寺做什么?”
辛弃疾随即冷冷道:“既如此,还请不要阻碍大理寺审讯!”
声音冰冷如九幽之渊,年迈的罗汝楫瞬间一阵心悸,随即一身冷汗发出,瑟瑟发抖。
赵眘看了辛弃疾一眼,距离上次领悟神凝没多久吧,三弟又添了新本领,却不知哪里学来。
秦桧如同枯木般的声音响起:“徐统制,你说你是岳家军的统制官?”
徐庆知道眼前之人是秦桧,深恶痛绝,但又不敢发作,强压怒气道:“正是!”
“那时节,你们的俸禄可是朝廷所发放?”秦桧继续问道。
“建炎南渡,朝廷艰难,常常缺饷银,岳帅体谅朝廷难处,常将俸银与封地所得充作军饷发放,可以说,没有岳帅,养不出这支军来!”
赵眘眼皮微闭,微微叹息,这徐庆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哪里是秦桧的对手,这是一点反抗都没有就把脖子伸到别人刀下去了!
秦桧“克克克!”地笑了起来,如同半夜敲门的恶鬼。
“金使啊,若是大金国的将军养私军,以自己姓氏为旗号,只怕不必审讯,当场就认定为谋反了吧!”
张中彦立刻否认道:“非也!这是大大的忠臣,怎好轻易杀了,天佑大宋,若尽是这般忠臣,才是天下的福气!”
张中彦这句本是好话,但他是金使!
敌人的夸奖如同一柄尖刀,狠狠扎在岳飞的名誉之上。
秦桧会心一笑,又转向杨揆:“杨寺丞,你意如何?”
这般明显的证词,杨揆自然是有谋反嫌疑的,但也仅仅是嫌疑,而且还有这么多大人物在场,轻易宣判自然也是不合适的!
“这……”杨揆的脑子又卡住了。
李垕见他这般,只好接口道:“法司之事,自大秦置廷尉府以来,都是讲证据。若只是诛心之语,不如休说!”
赵眘赞赏地看了一眼李垕,思路清晰,丝毫不被扭曲引导。受到压力时从容自然,颇有大将之风。
反观杨揆,他已经是大理寺的老人了,精通刑律,平日辩法,从未有能出其右者。
章涛卸任大理寺少卿后,本来有意让这杨揆来接任,因此点了此人审理岳飞案,只是今日表现,实在令人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