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健雄又带他们参观了化物实验室，机械实验室，医学实验室，基础格物实验室。三人一句话也没说，赞叹声也没有，因为他们完全不了解，不知该从何说起！
前面是算术教授楼，一整栋楼都是做算术教学与讨论的，三人总算高兴起来，算术这东西多少还是懂一些的。
但很快他们便开心不起来了。
课室中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在讨论一些算术上的学问，走近一群人听了一会，那群人在讨论什么微分方程。
三人不死心，又走近另一群人，在讨论多变量微积分……
赵伯琮揉了揉脑袋，看向辛弃疾，这家伙是最聪明的，他肯定知道，但他看到辛弃疾迷茫的眼神便知道没戏了！不知道陆游懂不懂，只怕也不会强过辛弃疾，哎，今日天纵英才三兄弟怕是就折在此处了！正哀叹间，吴健雄的一番话更是将他打入了无间地狱！
“算术学是所有学科的基础，这个不学好，其他学科定然无法进行的，因此司天监每一个人都要先修习算术，算术楼虽然没有实验器材，却是人数最多的，从一楼到五楼，共有三十六间教授室，若是进行化物学格物则至少要完成第十二教授室的教学，若要做机械学，则至少要完成到第二十四教授室的教学，若是做微粒格物学，则要完成全部三十六教授室的学业！”吴健雄耐心解释。
这玩意是基础？
“要不我们去第一教授室看看吧！”辛弃疾并不以不懂为耻，赵伯琮其实更想直接离开这栋楼。
到了第一教授室，见有教授在讲课，正说到圆周率，这个东西辛弃疾是懂的，甚至能背到小数点后七位，但他还是绝望了。
前面白色板子上写得密密麻麻，只怕过了百位。
“目前来看，这是一个无理数，我不知道圆周率能否算尽，希望你们中有人能给我答案！”
……
“那小宝算术学到第几教授室了？”辛弃疾绝望中抓住一个菜鸟。
“小宝天赋极佳，但最是贪玩，到现在也不过是第二十教学室而已！但她想做微粒格物，只怕还差得远！”
杀了我吧！
“你们这边电磁学有进展么？”
辛弃疾与赵伯琮都惊呆了，没想到，给他们找回场子的是张荣！
吴健雄笑道：“张大人的问题当然让我们惭愧，电磁学自然也是进展极大，但大多停留在理论层面，电分阴阳，磁也分阴阳，我们大概知道了电的产生，也推测了永磁的产生，但这相互之间的转换还是有着一些障碍！司天监的这帮孩子，大都沉迷于对未知的探索，至于应用方面，不是太关心！其实要是好好解决了电生磁与磁生电的问题，咱们的格物进程能大大加快，这段时间我也是鼓励他们去做这方面的事情，但目前还没有明确的章程！”
几人走到了楼宇后面的一处地方，看上去只能看到几个奇怪的铁疙瘩，里面似乎还有轮扇在转动，另一侧还有个巨大的绞盘，几头驴在那边拉着转。
吴健雄道：“电磁学遇到困难，很大原因还是材质的问题，我们的铜纯度不够，电在传导中损失太大，很多变成了热量，我们根本无法做量化实验！”
看张荣不断点头，吴健雄颇有些向上级报告的感觉，喝了一口水，接着道：“我们想要做个电舱，将雷电引下来，然后再稳定输出，方便实验。这两步其实都挺难，电舱需要逆变方能储存和输出，而炼铜需要更高的温度和冷却。你们猜哪个更难？”
“前者！”赵伯琮肯定道。因为前一个他听不懂，提高温度他是懂的。终于轮到我人前显圣了！
吴健雄摇了摇头：“这次你可猜错了，电舱与逆变器虽然极难，我们倒是能克服，但这个炉温实在是难以提高，烧炭的温度上限在此，着实艰难！”
赵伯琮闭嘴不言，恨不得赏自己一巴掌，干嘛接口，让张荣继续装高人就行了。
“等会，你说的电便天上打雷闪电的电？”辛弃疾忍不住了。
吴健雄点了点头，心道这孩子不聪明了，说了这半天，才反应到这！
辛弃疾思索片刻道：“世间之事，有阳便有阴，总不能平白而来，这电的能量如此之大，必然是有出处！”
“小弟弟聪明得紧啊！”吴健雄眼光一亮：“适才我还以为你愚笨得紧，原来并非如此，你确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啊！不错，格物之学，从来都是平衡的，从不会有无根之水，无源能量！”
辛弃疾听懂了无根之水，无源之能是听不懂的，但想来是同样的意思。
“你们来看，这个湖叫做紫霞湖，是杨通判着人帮我们挖的，我们的生活用水，冷却用水，都来自于此！”
三人朝下看去，坡下好大一个湖泊，倒映着天上的蓝天白云，三两白鹭划过水面，吓得鱼儿一个猛子潜入深水！
众人便席地坐了下来，看看这山这水，呼吸山间的清爽，缓解一下炸裂的脑袋。
缓了半晌，发胀的脑袋终于舒缓了一些，张荣道：“你们这近三十年的发展真的是不可思议，你们怎么弄到这许多天赋异禀的能人的？按理说，这般惊才绝艳人物应当身在官场才是！”
吴健雄笑道：“这个，就要感谢秦桧了，他那科举办的……生生让这般天才不得用，倒让我们捡了便宜！”
赵伯琮道：“难道是舞弊么？”
“那倒不是，但这科举要的是全科，天文地理，古往今来，甚至辽金夏朝鲜倭国的文字！你想想，人力有时而尽，若是专精一门，自然不能做全才，于是乎，这些落榜生我们便择优选了来！”
赵伯琮皱了皱眉，辛弃疾还不太理解，这些科目也没什么特别的，焉能难得住人？
“你们要他们便来么？”赵伯琮很是奇怪！
“只要我们看中的，大部分都来了！”吴健雄很是自信！
“为何？”
“我们有钱！”
“为何？”
同样是为何两个字，第二次问的是为何会有钱，因为朝廷对于司天监这种部门的拨款其实很有限。
吴健雄的笑容愈发灿烂：“比如我们司天监的肥料，可以提高庄稼的产量，还有香皂，洗完澡身上香喷喷的，或者铁器，锋利而结实，你说赚钱这种事，对司天监来说会是难事么？”
三人同时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张荣道：“我还是难以理解，当时司天监的书都被林轻语收去了，为何短短不到三十年，便发展得这般快！”
吴健雄微微皱眉，似在思考怎么说比较好：“其实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比如战国时期便有了齿轮与轴承，大唐有人分析出了水中的阴离子与阳离子，太祖年间有了成熟的提纯方式，我们不过是站在先辈的肩膀上，又受到了沈主事与胡建国的提点，一语惊醒梦中人。”
顿了顿又道：“胡建国才华百倍于我们，又有金国朝廷支持，虽然我们有万余人，但只怕他在金国走得更远！”
说到胡建国，张荣心中不是滋味，心情有些低落。
赵伯琮却抓住了重点：“适才小宝曾言这边约莫五千余人，怎么又？”他并不怀疑小宝说假话，也不怀疑吴健雄说了假话，因此便直言相问。
“哦，这头陀岭确实五千余人，但这边是学习与实验之所，很多人做学问还是在山下城里，需要做实验了再上山来，甚至还有在其他地方的，成都府，洪都府，泉州府都有！到得今日参与司天监格物的总共一万八千七百二十四人，这还不算其家属！不然我们进展怎么可能如此神速！”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些人的开销实是一笔天文数字啊！现在大宋除了军队尚未有哪个职能部门有如此之多的人数，皇城司也没有！
“那朝廷对司天监的拨款？”
“哦，那个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来了便当作奖励发放了，没有也无妨！”
司天监的额定成员不过二十人，当年司天监有数百人，都是编外之人，不受朝廷俸禄的，现下居然有近两万人。
张荣已然对司天监的变化感到了无比震惊，没想到依然低估了！去了主心骨沈格之后，又失去了所有书籍，居然发展壮大到了这等地步！
“当年胡建国所言的火铳，可曾造出来了么？”
“那个东西并不难，我们还做了许多改良，并不需要用引火绳点火了，扣动机括便可击发，十分便利，且冶铁技术也上了一个台阶，另外加入了一些稀有金属后，铁管质量很高，连续击发百发也不会炸裂！这个东西技术含量并不高！我们也并没有放很多精力在此，只是沈主事有愿在先，我们便做出来还了这个愿！”吴健雄娓娓道来，没有一丝情绪变化，倒更有些追思的意思！
张荣站了起来：“那可以让我们的将士装备火铳了？”
“那定然是不行的，沈主事留了一个橡胶树园给司天监，于是我们有了橡胶作为密封和减震，然后便解决了当年机床的问题！但这还远远不够！”吴健雄无奈道：“数量不够，也没有足够的矿产资源，最重要的没有足够的能量驱动！”
“那如果朝廷许可了，征调大量民夫与骡马，是不是便可以批量产出火铳了？”赵伯琮目光灼灼地看着吴健雄。
“是！不过这个真的没什么意思，我们的精力有限，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还有什么事情比保家卫国更加重要么？”赵伯琮有些急了。
“你先莫急，听我道来！”吴健雄整理了一下思路：“精密机床这个事，用驴拉定然是效率最低的，或者也可以用水流，但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只有将电磁问题解决了才能有足够的效率！而我们还发现了一个新的思路，大约八年前，我司天监有一个叫小贝的人去勘探矿产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新的元素，带回司天监检测后发现，对应元素表上第玖拾号，马丽主事检测后发现其具有放射性，并命名为钍。”
吴健雄似乎陷入了一种痛苦，缓了一缓道：“司天监的原则有三个，第一个是岳元帅所说，司天监的安全为首要。第二个是沈主事所言，一切循理则学而行，这也是墨家遗泽。第三乃是庄子的遗泽，想象才是人类最大的能力。”（注一）
“我所要说的便是第一条，马丽主事觉得这个放射性可能会对人体有巨大伤害，便将其锁在了铅柜中，直到我们做出了检测和抵御的工具。岳元帅和马丽救了司天监！这个钍元素确实对人体伤害很大，当时的钍矿石有许多杂质，大大限制了其放射性，提纯后则更强许多！而且我们发现世上有许多元素有放射性，从此出去探矿的人都要携带放射性感应棒，帮我们避免了许多牺牲，也帮助我们发现了更多的放射性元素！”
三人都惊得呆了，辛弃疾定了定神，知道吴健雄讲了这么多，必然有所发现，问道：“那这个放射性元素有什么用么？”
吴健雄勉强笑了笑：“辛小兄弟果然聪慧！这个放射性巨大极其庞大的能量，用最先发现的钍元素举例。如果用来发电，一厘的高纯度钍如果控制好缓慢燃烧，提供的能量大约相当于一百匹日夜不停，全力狂奔两年！”
仅仅一厘！三人瞪大了眼睛，脑袋空空！
“但我不想用！”这一句又似乎在三人脑袋上重重砸了一锤！
“这个放射性风险太大，若是有丝毫泄露，造成的损害不可估量。比如泄漏了一厘，整个金陵城的百姓都会或死或伤或……病！”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确实，巨大的产出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风险很大，我也不准备用，但这个放射性应用还得格，因为我积累经验，用来做可控核聚变！”
辛弃疾道：“这个又是何物？”
“比之前说的放射性元素核裂变产出更大无数倍，而且没有污染的风险，当然爆炸的风险依然存在！”
赵伯琮咬了咬唇：“吴主事，若举全国之力襄助，您适才所言的核聚变何时能实现？”
吴健雄看向紫霞湖，喃喃道：“在我有生之年，或许能看到可控核裂变的出现，但……可控核聚变是定然不能够的！”
赵伯琮恼怒道：“似此有何用处！”
吴健雄冷笑道：“你等官场中人，只想着争斗。哪里知道，这世间的纷争都是来源于资源不足所造成的争抢，若是可控核聚变得以实现，那世间再不缺资源，那便再无纷争，更无战争！这是整个文明的升华！”
注一：理则学是中国古代一门学问，即现代逻辑学。